百岳宅行錄
台灣愛好登山的族群中,登百岳似是一個必然的夙願,朋友中已超過六十五歲者,隨著體力或身體狀況大不如前而未能達到這個夙願,有壯志未酬之憾者,不乏其人。當洛貝多向他的老婆多娜宣佈他決定展開登百岳的計劃時,多娜笑到差點從椅子上翻落地板,她不相信這快七十的老傢伙,平時遇有上坡路段就不願走動的人,突然說要去攻百岳,實在有如天方夜譚!
洛貝多一生從無攻克山岳高峰之心志,雖然年輕時也有單騎環島之壯舉,但那是出於年少一時之蠻動,未曾演變成終身之嗜好。所幸,從中年後害怕老病夭壽而建立起例行之運動習慣,室內揮木劍運動、走路機運動,已成日常功課,另外,經常的散步,自忖運動量應該足夠,但是很諷刺的是,腰圍很不給面子的變粗了。顯然是回台定居後,飯局太多,外食太方便所致。加上獨來獨往的性格,自知日久疾病纏身難免;美國的六十年代有所謂的喜疲的社會族群現象,七十年代又有雅疲出現,然後有「我疲」me generation出現,到現在就未再出現甚麼「疲」,大概不管年輕中年,大家都變成了經濟動物了。當下流行的是從日本傳過來的宅男宅女,但是不管是喜疲、雅疲、我疲或宅男宅女都是指二、三、四十歲的年齡層而說的,像老貝這一代的老傢伙不好意思自稱宅男或宅女,比較貼切的稱呼應該是叫作「宅疲」。
宅疲最怕的就是兀自生病。平日身體好好的,又有多方面興趣,躲在家裡可以六親不認,甚至非常享受孤獨;只是一旦生病就慘了,不但所有的興趣活動喊卡,甚麼事也不能作,只能專心生病,坐困愁城,這時,必然發覺到「世間人」沒有一個在乎你,自陷孤立無援之境,凡我宅疲都應有這個覺悟。
根據洛貝多的觀察,宅疲就是宅疲,不會因多參加幾個社團活動就能被調整過來,男人活過了六十五退休,少有不變成宅疲的,而且愈老愈宅,樂群好客都是勉強裝出來的,最後都以行動不靈活、耳不聰、目不明、食不知味為推拖藉口,辭避社交活動,正當合法地龜縮回宅疲的甲殼裡。
因此,洛貝多覺悟到,宅之既不可免,就只能力求作一個不生病的宅疲,以無疾而終為最高境界;如何讓自己不生病活得健康,在飲食上面,洛貝多只認定飲食清淡,少油少鹽多蔬果這個老調,作個頑固的反美食主義者,對於媒體每日報導之美食,視若糞土垃圾,任何非經醫方特別為自己指定的健康食品或補品皆不擅自採用;其次就是持之以恆的運動。他的兩項室內運動雖算不得是甚麼奇妙功法,卻已行之有年,一樣是走路機,一樣是這木杖暖身運動。
但是,人有旦夕禍福,這世界充滿諷刺,你再怎麼樂觀好心情,災難要來照樣來,否則人人豈不都會長生不老?所以,光是這樣恆恆的運動,仍不能保証甚麼,還得更進一步的加把勁。洛貝多認為,必須讓自己定時付出一點血汗代價,才可能企望作個不生病的宅男,他要給自己這個有點慵懶的身子每星期來一個大震憾大整頓a shakeup。像退休以來,這些日子輕輕鬆鬆遊山玩水,吃吃喝喝,上車瞌睡,下車尿尿,拍拍照照,逛街血拚,這類商業性旅遊,錢花了後就船過水無痕,沒有印象甚至失憶,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資源浪費。只有年輕時,苦頭十足的旅遊卻還記憶猶新,他要以吃點苦頭的旅遊方式來重拾年輕時對自己身體的一點自信。
於是,洛貝多把笑到差點四腳朝天跌落地板的老婆扶正,他知道老婆有她可以大笑的資歷;她年輕學生時代是大學登山社「有召必到」成員,那個很愛到處寫毛筆字的蔣家老臣的銅像還沒被抬上玉山頂放置之前,她已先一步登上去,還有許多鳥不拉屎的山峰都有她的足跡,回台定居後,她又跟登山社老社員勾搭上,去年登奇萊山,今年四月走合歡山。而洛貝多自己一輩子,只在大學時代爬過觀音山,雖然大三時曾單騎環島,當時的腳踏車沒有變速器這種gimmick花樣,爬山越嶺只能推著車走,所以現在他不再考慮腳踏車,因為在他印象裡,腳踏車是用來「走下坡」的,上坡的時候誰來替他推車子呢?
幾次他開車穿過雪山隧道,在頭城出口處,遙望北宜公路那段九彎十八拐路段,回想四十多年前的一個暑假,一個人推著腳踏車上山的艱辛,和回程時騎在鐵馬上順坡而下,飽覽蘭陽平原及太平洋的美景,現在卻因有了便捷而不見天日的地洞可穿駛,犧牲了大好風光。他狂想著,若有人會動生意腦筋,在山腳下備貨運車,以合理的價錢把鐵馬騎士載到北宜公路最高點,然後放他們下來騎鐵馬自行「走下坡」,逍遙地滑下蘭陽平原或溜進台北盆地,輕輕鬆鬆飽覽沿途美山勝水,他定會考慮買一輛鐵馬來過這個癮。這是題外話,老婆多娜正色問道:
「So you want to climb a hundred mountains DIY like a nut ?」
「Take my word for it 。話已放送出去,勢在必行,只是這個百岳的定義,我略有修正,岳者峰也,峰有高有低,我如果專挑小山峰來爬,要完成登百岳的壯舉應該不會是不可能任務。」洛貝多繼續:「同樣都是岳,大岳大爬,小岳小爬,大爬小爬都得落回地平面,我安於作個小爬蟲,對我這把年紀的老臉皮,是沒甚麼掛不住的。告訴我,你爬過金山嗎?」
多娜一臉茫然,洛貝多解釋說:
「金山是鄉名,不是山,是不用爬的。你爬過金山附近的法鼓山嗎?」
多娜又愣住,洛貝多說:
「法鼓山是佛寺,也沒甚麼好爬的,而且不禮佛修禪的遊客不應常去,免得日久對週遭環境造成摧殘破壞,如果按照佛教界一向的不幾(相當)強調環保,寺廟建設應遠離山林。還有,你現在正看著窗外的觀音山,你爬過嗎?」
多娜想了幾秒鐘回說:
「好像沒有耶!」
洛貝多面現得意之神色說:
「See,我在它還沒有被喪家搞得千瘡百孔之前就爬過了,現在世間人再爬這山,將不會有我們當時的心境,真是可惜又可惡!不過,台灣人怕鬼的人那麼多,可能減少了很多人來踩踐這個睡觀音。幸虧我們住的大樓多了一個高爾夫球場的區隔距離,大多時候見到的是披了一層紗的觀音山,否則這山應改叫觀陰山。」
因為多娜即將回美國住一段日子,不能相伴;洛貝多給他這個登百岳行動而作的記錄稱作「百岳宅行錄」。他給「宅行」下的定義是:「宅」者獨也,但「宅行」不同於「獨行」,獨行是千山萬水我獨往的獨,是拒絕他人參與,唯我獨尊的大丈夫的大氣魄行徑,而「宅行」並不拒絕他人參與,只是無人願意加入而不得不落寞單匹的踽踽獨行;為了貫徹一己的行動目標,如果還期待他人相伴才能成行,則終必隨他人的都合意願而澆息弱化自己的行動意志,終必半途而廢。宅男跟其他宅男或宅女,都不可能宅在一起,否則就不成其為宅。認清這個無可救濟之處境,這個百岳宅行作業才有可能貫徹始終,Amen。
百岳No.1:向天山(May-24-09)
雖然這是生態班的團體活動,目的地是向天池,但是洛貝多把這次行動當作他的第一個登岳宅行目標。到達向天池後,他趁大家在火山口午休閒逛的時段,自己暫時脫隊,加把勁衝剌上去,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就攻克了峰頂。
洛貝多跟多娜沿著向天池邊緣一條步道走上去,快到峰頂時,高大的硬木林突然消失,代之以高過人頭的芒草,這個山頭跟自己的頭髮造形一樣,他猜這裡是向天山的圓禿頂點,但是他找不到任何顯示向天山的標誌,只找到一個石碑,書寫著:「陽明山國家公園,足印草山拓牌」。雲霧很大,看不到週圍的景觀,往前下去可到面天山,他不能脫隊過久,相信已到了向天山的頂端,於是拍了照就折回。
回家後從網站上見到有山友的照片,拍下同一個石碑,並註明是向天山的頂端,算是得到了印証,宣佈攻克了他的台灣第一個山岳成功!
走回向天池,見到有人在林裡架設吊床躺在上面樂活納涼,時機歹歹也要浮生半日閒,閒閒睡個牧神的午覺。
天池裡沒有水,池邊那塊大石頭,有祭拜物品和焚燒過的垃圾,據說,有一些人相信這裡的磁場特強,經常在此舉行宗教儀式。磁場和靈異扯上關係的說辭,在六十年代就從國外流傳過來,被許多「術仔」奉為靈異事件的科學論述依據。四五十年來,這種假科學論述始終沒有進步,他們用三言兩語的粗糙語辭就要蒙混過關,唬弄愚夫愚婦。磁場是物理現象,靈異是心理幻覺,兩者如何扯得上關係,沒有人說得清楚,說磁場頻率若對了調就會引來鬼魂,跟說用磁石來企圖吸得美人芳心一樣荒唐。下次要搞靈異別找甚麼磁場,去墳場或太平間也許更容易活見鬼。
他們是從清天宮的登山口上去,多娜和大部份的人跟著老師的生態解說蝸牛漫步上山,洛貝多為了登岳任務,以穩定緩慢的速度一路未停歇的走上去,因錯過一個岔路而多走了許多步道,這是他記憶中流最多汗的一次,帽嘴都濕透,他見到自己的汗水從帽嘴邊緣滴下來。
回程的下坡路是對他真正的考驗,為了減輕他不太好的膝蓋的負擔,他第一次使用伸縮拐杖,走得相當慢,膝蓋和腳趾部都會疼痛,這是他今後要面對的問題。他還得注意安全問題,因為今後可能大多是單獨行動,所以登山日期要儘量選在週末人多的時候,而且各種安全配備該有的就不能少,陰溝裡翻船是常會有的事,不能掉以輕心。他曾經作過最恐怖的噩夢,夢見自己失足滾落「崁丫腳」,正巧和一條毒蛇糾纏在一塊。
Ps:(May-31-10)洛貝多與友人再度重遊二子坪,他們從面天山登山口,爬坡六百公尺,到面天山頂,天空還算晴朗,他們三人乘興繼續越過向天山,走五百公尺到向天池,然後左轉走一條山腰緩坡道回到二子坪,全長2.5公里。
百岳No.2:觀音山(May-30-09)
觀音山雖是在八里,但感覺上好像是淡水的一部份。最高峰硬漢嶺僅616公尺,「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是劉禹錫的陋室銘的開場白。仙和龍本就是子虛烏有的想像物,劉禹錫的這句無厘頭的名言聽起來美美的,卻讓無厘頭的中國人傳誦了一千多年。大家都會同意洛貝多的觀察,觀音山是以墳墓多出名,淡水河是以垃圾污水臭氣難耐,沒有人膽敢下去游泳聞名;如果除去墳墓和污水,觀音山和淡水河是全台灣最美麗的山水,從洛貝多住處望過去,他認為,觀音山有如日本的富士山,是台灣的聖像(icon)山岳。
現在的觀音山不只墳多,路多,步道多,寺廟多,違建多,上山的人也大量倍數增多。四十多年前,觀音山遠不見墳,近不見路,當時要爬觀音山,洛貝多得先搭火車到淡水,再坐船伕搖的人力渡船橫過淡水河到八里,然後找山路上觀音山,到了半山,山路變得似有若無,於是索性望著硬漢嶺的頂點直直的攀爬上去,到了頂端也見不到甚麼涼亭設施或基地台,遠眺大屯山系、七星山、陽明山,中間隔著淡水河、基隆河、另一邊是林口台地和未被水泥堤阻擋的淡水開闊河口、台灣海峽。那時候,對自然景觀的珍惜意識不高,不知道能夠同時看到山、河、海三樣景觀的地方是世上非常稀有的。當時只見到三重、台北一帶烏煙瘴氣,好像不是人住的地方,而淡水、八里一帶則晴空萬里,是人住的地方,沒想到,四十幾年後,自己還能回到淡水來定居。那時候下山,他是朝八里渡船口,連滾帶翻的直走下山來,現在他真懷念那個年輕力壯的日子。
從登山口到硬漢嶺才1400公尺,洛貝多這次不但有多娜陪伴,還有一對朋友也來加入,順便送別即將回洛杉磯的多娜。洛貝多自己仍以穩定緩慢的步伐上山,中間幾乎沒有停頓,大約一個小時登頂。一路上,這觀音山遭受如此嚴重破壞的問題困擾著他,早在七o年代,台灣交通部就有觀光局的設立,但是卻坐視放任觀音山被糟踏作賤成現在這個已是回天乏術的模樣。奇怪的是,他回台三年多,未曾聽到有人抱怨指謫觀音山遭受了破壞,不少藝術家名人還搬去那邊住,是台灣人冷漠,還是他們早就罵累了?如果觀光局無能為力,洛貝多是個局外人,當然也拿不出甚麼辦法來,譬如你要民眾遷走祖墳,你必須先說服民眾不要相信風水,這是比要他們不相信有錢必能使鬼推磨更困難的;洛貝多想得到的解決辦法都是可能違法犯紀的,所以一路走上去相當鬱卒。步道途中還遇到兩位披著袈裟,手捧環保不銹鋼碗在路邊祈望施捨,洛貝多又多了如何分辨真假和尚的問題,一路問題重重的盤上硬漢嶺。
來到頂端的基地台,大概是腦子受到電磁波的刺激,突然靈光一閃,「觀音山復活狂想曲」於焉產生:
(I) 三月初,觀音山硬漢嶺上的基地台地面無預警的釋放出一股強烈的蒸氣,持續不斷,而且愈來愈強大,引起登山遊客的極度恐慌,全國各地地質學家蜂踴而至,第二天,消息傳遍全世界。
(II) 三天內,全世界先進國家的地質學家都趕來觀音山觀察,還有直昇機像小蜻蜓般在硬漢嶺上空盤旋,無數隻眼睛和觀監器材把觀音山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III) 三月中旬,噴氣量直昇到百倍,觀音山附近居民以為觀音山即將火山爆發,開始求神拜佛,淡水鎮民總動員請出清水祖師來鎮山禳災,所有廟宇的牛頭馬面大身尫都出動來到淡水河邊到處走動,日夜無休,遊客止步,店面關閉。
(IV) 三月二十五日,馬英九先生一身背心短褲晨跑時,各媒體記者一擁而上,圍住他提問,馬先生安撫大家說:「安啦,安啦,根據地質專家的評估,觀音山的活動將是溫和的,沒有跡象顯示將會有火山爆發的激烈行為,謝謝,謝謝。」
(V) 四月三日,觀音山的噴氣斷斷續續,並發生輕微地震,一時謠言四起,風聲鶴唳。這時候,基督教末世論者出來大聲疾呼,身穿麻衣撒火灰,製作巨幅看板,引錄聖經經文:「在房上的,不要下來拿家裡的東西;在田裡的也不要回家取衣裳。當那日子,懷孕的和奶孩子的有禍了!你們應當祈求,叫你們逃走的時候,不遇見冬天,或是安息日;因為那時必有大災難!」一般的基督徒並不把這些末世論者的三不五時重彈末世即臨的老調當一回事,但是觀音山周遭的拜拜民眾反而深信不疑,八里已成空城,淡水新建的樓房不但無人問津,連建商的接待會館也撤走。
(VI) 四月中旬,復活節的前夕,硬漢嶺的基地台被掀翻開來,並從裂縫冒出岩漿,果如地質學家所料的,這是夏威夷式的溫和火山活動,火紅的岩漿緩慢的向觀音山的四面八方澆灌下去,蔚為奇觀,到了夜晚更是金碧輝煌的自然勝景,成為全世界媒體的焦點,台灣每日觀光客從三千暴增為三萬,旅行社停止接受低消費的中國觀光客旅遊團,為因應大量旅客擁入,行政院下令有關部門,必須在年底以前完成桃園機場的捷運營運通車。淡水鎮首度發生零空屋率,建設公司又回來淡水新市鎮推案,新大樓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地面,日夜趕工,有關的建材的商家,作磁磚、五金、水電、瓦斯、電話、電視的,全部取消平日的旅遊宴飲,忙得昏天暗地。一向鎮民認為誇張吹牛的大氣魄建設,規劃在新市鎮海岸區杜拜式造鎮的觀光遊樂區,已經投標付之營建中;淡水及觀音山周圍有一半的民宅變成臨時自助民宿,不提供早餐、不換洗被單、無人清洗衛浴設備和倒垃圾,但是,空房率零,房客以日本人居多,許多日人都是包租了房間一整年,每隔一兩三禮拜就飛回來觀看觀音山噴岩的後續發展,淡水成了不夜城。
(VII) 復活節那一個禮拜,半個觀音山已經被熔岩覆蓋了,岩流所到之處,山坡上的植物盡化為灰燼,蟲蛇鼠類跟著山上居民、道士、和尚紛向台北一0一大樓方向逃竄,最讓觀音山週遭的居民痛心疾首的是,他們的祖墳、靈骨塔都無差別待遇的被掩埋消失了,山上的鐵皮屋逐一被一片火海吞噬,更讓全台灣拜拜信眾驚訝震憾不已的是,一個個寺廟竟然神不靈鬼不應的被熱滾滾的岩漿,鋪天蓋地的推倒淹沒了。只有一位廟祝堅決相信他的廟裡所供奉的神明靈驗無雙,獨獨他的廟會安然無恙毫髮不損,他在廟門口設壇,舞著一把極度生銹而拔不出鞘的劍,起乩作法,家人和救難人員勸離無效,他的老婆情急之下,拿起一把不銹鋼鍋從背後朝他的後腦勺砸下,趁他頭暈眼花之際,救難人員一擁而上,把他五花大綁抬下山去。
(VIII) 四月底,整個觀音山被熔岩完全覆蓋住,岩漿流到山腳下,奇蹟似的,不再向外推進,八里平地市區得以保全無難,但是岩漿仍繼續冒出來,把觀音山周圍的山谷都填滿了,觀音山不停的加高,到了年底,其他較低的山丘都被覆蓋了,形成一座錐形的火山,從洛貝多的公寓看過去,那位臥躺著的觀音不復存在,山的頂端比原來的硬漢領高過一千零十七公尺,竟至海拔一千又六三三公尺,成為北部海岸地區的最高峰。然後在聖誕節前夕,火山口噴出一陣明亮的氣體和火焰,觀音山好像嚥下最後一口氣,岩漿從此停止溢流。過完除夕後,新年初一,淡水鎮民一早起來拜年,卻發現觀音山的峰頂覆蓋上一層皎白的積雪,一座東亞新的富士山於焉誕生。
(IX) 淡水鎮民和四面八方擁進來的草莓族、草食男、肉食女都情緒夯到不行,趁新年假日狂歡作樂,所有牛頭馬面的大身尫都出動遊街,每一隻大身尫至少都壓傷扛伕的肩板或腰背十人次以上,有扛夫因跳三太子的七星步而不慎跌落陰溝骨折受傷者數十起。所有觀音山附近的葬儀喇叭手、鼓手、銅鑼手都被徵召過來,日夜吹奏擂打,儼然新型後現代國樂隊出線。雖是節慶假日,淡水的房地產史無前例的overheat,馬偕醫院心臟科掛急診的人數直線上昇,病患都是從事房地產業者。而淡水房價像觀音山一般高聳入雲,洛貝多住的大樓,因在高球場第一線,三十五坪的公寓已有人出價上億,卻還沒有住戶肯割愛,所有淡水有殼蝸牛,沒有人再抱怨嗨講屋子漏水或東北風太強或廁所有異味,而且每聽到氣象報告說淡水溫度全國最低時,鎮民都興奮不已,希望早來瑞雪覆蓋觀音山頭,引來更多國際觀光客和商機。
(X) 新觀音山不僅只讓淡水和其附近城鎮受惠,台灣的觀光產業也全面性的火熱,財源滾滾,股價一支獨秀,勢不可擋,台灣的經濟各種指標領先全球,馬政府趁機居功大力鞏固政權,透過馬屁系統,訂定春節期間的一個週日,在淡水舉辦盛大慶會,試圖居功總攬所有的經濟成果。他們在淡水河邊,當年的屎礐渡頭架設大棚台,形同天子祭天的大祭壇,結合所有廟宇的活動力,參與這個歌功頌德的大拜拜,並放風聲說某首長夫人將表演鋼管秀而造成轟動。那天全國各地藍營死忠選民蝟集,號稱六十萬人,但據綠營的估計大約有五、六萬,如果真有六十萬,以淡水河邊的狹小空間,就是疊羅漢也容不下二十萬人,對一個馬路沒有甚麼人行道的城鎮來說,五、六萬人已夠聲勢驚人的啦。
慶會開始,馬總統和他的團隊都站上台,先由一個馬屁班長在台上朗讀頌辭,把觀音山的復活和傾中經濟政策連結起來,油腔滑調的把兩者說成是一體的兩面。只是很出乎意料的,人群中噓聲四起,有人高聲嗆說:
「我們有個觀音山,那需要甚麼傾中經濟政策?」
「你們是台灣有史以來最大的詐騙集團,還不快滾下台去!」
接著,人群中開始騷動,往棚子方向推擠,這些人正是觀音山復活溢岩漿的災戶,他們曾向有關單位申請補償,有關單位的官員竟反問災民道:
「你們說你們的祖墳、房產、廟宇在觀音山上被毀了,告訴我,你們被毀的祖墳、房產、廟宇在那裡?我怎麼看不到?」
所以,今天這些災民來此表達他們的不滿並齊聲高喊:
「Dump Ma!Dump Ma!擋馬!擋馬!」
棚子被民眾推擠得搖晃起來,台上馬團隊雖有侍衛保護,但已無路可逃,在民眾合力推擠下,祭壇棚子連同在台上的馬總統、院長、部長、署長、局長,馬屁長、侍衛,一齊被擠落淡水河。
民眾見狀,知道闖了大禍,竟然見死不救分作鳥獸散;當馬先生和其部屬從水裡狼狽不堪的爬上岸時,會場空無一人,只有十幾隻牛頭馬面的大身尫蹲在地上靜靜的瞪視著他們,大身尫的扛伕早已「走尬糞間」不見蹤影。 (Jun-05-09)
百岳No.3:面天山(Jun-06-09)
雖然曾經和友人來過二子坪,但洛貝多沒有登過面天山,這是第一次宅行,不敢用「行灶腳」的心情來爬這個從登山口上去僅六百公尺的坡段,高九七七公尺的圓禿鐘形山峰。
從停車場到二子坪的平坦森林隧道,設有平行無障礙水泥道,便利不良於行者,這樣照顧殘障人士的設施,國外也難見到,實是德政。一段芬多精多、負離子多的森林浴步道,走進樹隧裡,身心有任何倦態感都一掃而光,身體百骸舒態精神爽,真是奇妙,這裡應該是附近居民和淡水居民常來「行灶腳」的地方。
住在這個陽明山四周的居民真是福氣啦!有這麼健康神妙的地方,等將來走完百岳後,洛貝多將把這裡當作後花園,當作增強免疫力百病不染的修鍊場,最好能搬到這上面附近來住,好好享受這裡的芬多精和自然景光,這裡才是可以無疾而終的理想仙境。
他攻山的策略是,以臉不紅、氣不喘、腳不軟的步伐緩慢登頂。只因自己頭頂水土保護不力而汗如雨下,汗水不停的滲入眼睛,下回記得準備毛巾吸汗。他領會到一個人單獨登山的安全守則就是原路下山,才不至迷路自陷險境被「魔神仔」掠去作契兄。
回程在路中遇到一條小蛇,這條褚色的小蛇大約一尺多長,見到洛貝多走過來,就自行遛到路邊草叢裡,對怕蛇的人來說,凡蛇皆有毒。洛貝多尋思著,對於害怕的物事,美國人一向很少使用怕字(afraid或scare),不知為甚麼,他們慣用hate或don’t like,這應該也是害怕的意思,把害怕說作討厭或不喜歡,是不是一種不願示弱的心態?是不是尊重個人尊嚴的文化所自然形塑的國民性格?
現在是蛇多的季節,洛貝多曾在洛杉磯山區數度遇到毒蛇,有一次在山徑中間差點踩到一條響尾蛇,對方還作勢要攻擊,然後自行讓路;在自家後院也碰到過一種無毒的蛇叫kingsnake,這種蛇比一般蛇體型大,牠連響尾蛇也吃,真是厲害,大概有這種蛇,他家附近山坡未曾發現響尾蛇。美西名環保生態家Edward Abbey的著作Desert Solitare,是一本論述沙漠生態環保主張的書,提到他的沙漠活動房屋裡有老鼠,他到屋外抓來一條地鼠蛇gophersnake,放進屋子裡,晚上回來倒頭便睡,第二天起來發現這條蛇已替他清理門戶,屋子乾淨了,他又發現屋子地板下有響尾蛇,所以又借重這條地鼠蛇,把牠放到活動屋底下,讓這條領域權利慾超強的地頭蛇代勞驅趕響尾蛇。
不知食物鏈生態的人,作法就會鬧笑話,洛貝多的一位朋友在他的大後院抓到一條地鼠蛇,他是某新興佛教女教主的虔誠門徒,奉行素食守殺戒,於是他抱著好心會有好報的期望,把這條蛇送到一個大公園放生,不久他發現他家後院地鼠猖獗,把他的有機菜園挖得不成樣子,所有的辛勞付之流水。而這條被他放生的蛇也將因捕不到地鼠而挨餓甚或變成其他動物的美食補品。
走到頂端設有「足印草山拓牌」,面天山一辭,顧名思義,就是稍一抬頭就是海闊天空,但是你若站在拓牌旁邊,右看是一面像雷達的大幕遮住視線,左看又是同樣一面遮天大幕,幸好旁側的瞭望台,可與觀音山對望,是絕佳的景點,凡是同時見得到山、河、海的景觀點都是世上稀有的,要懂得珍惜!
下山走了一小截,遇到一位胖哥在石階上歇喘,洛貝多告訴他,就快到頂端了,他說:
「沒有啦,我是在欣賞這裡的美麗山景。」
只再走幾步路,他將見到的景色不是用美麗二字說得過去的!(Jun-09-09)
百岳No.4:大屯山主峰(Jun-10-09)
這個週日洛貝多將隨團去一趟蘭嶼,所以提前在週三來爬大屯山主峰(1092公尺),他選擇從二子坪登山口上去,可是到了二子坪,他記錯登山口應該就在二子坪,而不是往前到面天山登山口的半途,結果他直走到面天山登山口,才發覺錯誤而折回來,多走了一個小時。這一定是魔神仔搗的鬼,他玩笑自己的想著:據說魔神仔是個矮小醜怪老人,鬼都是又醜又恐怖,被其誤導走失的人都被餵吃牛糞,在親人找到時已被折騰到不成人形。他想,若台灣的魔神仔跟西洋的魔神仔一樣該多好,西洋的魔神仔Siren美如天仙,用美麗的歌聲迷惑人,如果你能抗拒迷惑,你就賺到了,洛貝多自認為老神在在不會上當。
在往二子坪的路上,遇到兩對老夫婦,一位老婦走在前頭,突然走到洛貝多面前停住往後倒,她的老伴忙出手托住她,洛貝多以為她要昏過去,但是她卻跟她老伴說:你看。洛貝多的第一個反應是:蛇!幾秒過去,才發現是一條毛蟲從樹上懸吊下來在她胸前,虧她眼力好。看樣子,今天的行程,不但要留意地上的蛇,還有半空中的蟲蟲,還要小心不要跌倒,真是危機四伏。
從二子坪上去1.85公里,如果坡度都很酷,他可就慘了。幸虧前一段路程是大屯坪,很大一段是平坦或小斜坡的步道,其中還有一個涼亭,亭邊有兩棵盛開的杜鵑花,陽光、涼風和寧靜,難得獨享,只是不能久待,否則會軟化攻頂的意志。從路口到峰頂,是六百公尺。一路走來,先是二子坪樹林裡的「咯、咯、咯」五色鳥,到了大屯坪,換了一組鳥的悅耳呼喚,開始登峰到了芒草山腰,只聽見嘶嘶的輕微叫聲,快到峰頂時,似乎甚麼鳥也沒了,只有自己的耳嗚和風的輕拂聲。平時與他人登山不會去注意這個鳥類隨境分佈的情況,只有單獨一人,耳朵才會開一點竅,早應該吸收多一些動植物的知識,這樣一個人宅行在人煙稀少的山林裡才不會無聊。
正是蝴蝶旺季,快到頂端時遇到兩人從山頂下來,手中各持一把捕蝶網,他們特別聲明捕蝶是為作研究用的,可見台灣人已建立野外生物不能隨意捕捉的觀念。比前幾天,蝴蝶好像多了許多,而且看牠們成雙互動的樣子該都是情侣,正在享受美麗的優質時刻。在山谷陰涼潮濕的地方,你得提防蛇,那要命的眼鏡蛇在腦際徘徊,而在這芒草的步道上,只有蜥蜴,不用顧慮你腳底下,卻在意上面的大太陽,幸虧涼風不斷。
終於爬到峰頂的瞭望台,台上早有一位黑衣大漢佇望良久,這位大漢的話匣子似乎隨時準備等人來打開,他說他是這裡的常客,大屯山真好,可以開車上來,他是一早從板橋騎機車上來,這裡真是太棒了,他只要心情不好,就往這裡跑,一個多小時不嫌遠,來這裡忘掉一切。
這是星期三,這位大個子不用上班嗎?或是回家吃自己很久了,怕老婆嚕囌,出來找頭路,跑到這裡是因為反正找也找不到頭路。他們沒有往這種不合處境煞風景的議題說下去,他說他的體重讓他的膝蓋承受不起爬階梯,醫生建議他不要爬山。洛貝多告訴他,看他樣子不算肥胖,他說他減了好多公斤,要再減下去好像難如登天,試過各種方法,都無效,總是活在吃不飽的半飢餓狀態,活著只為失重,失了業也瘦不下來,「失」變成他的終極關懷,活在失而復得的惡性循環中,這就是肥胖人的人生?
黑衣大漢對眼前的景觀似乎沒有甚麼概念,他以為自己站在兩千公尺的高山上,當洛貝多告訴他大屯山只有一千零九十二公尺時,他頗為訝異,洛貝多一一指給他看大屯山西峰、南峰、面天山、還有遠處的觀音山、淡水河、台灣海峽、台北港和漁人碼頭。而大漢的好眼力居然看得見最遠方的一根小煙囪,洛貝多告訴他,那是焚化爐。黑衣大個子如果知道洛貝多是國外住了半輩子回來的,恐怕要不好意思讓這個外人來作導覽。
洛貝多先行離開,他不走原路下山,因為他先前曾開車上來過,現在順著柏油路下去一樣可以回到停車場。近午時分,日正當中,柏油路也老實不客氣的反射上來太陽的熱氣,不過有涼風幫忙散熱,他從背包裡拿出多娜的雙節洋傘來遮陽。
走沒多遠有一個涼亭,洛貝多來到涼亭裡坐下來吃在早餐店買的三明治,有一對年輕男女在這裡, 接著又來了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小兒子。因為有個小孩,這一家三人就有對話交流,這位孩子的媽問正要開車離去的年輕人,由此往上開車,還有多遠,年輕人告訴她,只要一分鐘的時間就到頂端,那裡的景觀比這裡好很多,這孩子的媽問孩子的爸,要不要上去走走,孩子的爸不置可否,好像多一程不如少一程的樣子,他們竟不知道自己在大屯山上,顯然是台北市土生土長的「市巴佬」。他們忙著拍照,然後,孩子的媽好像有所發現,她指著三芝方向遠方橙色的靈骨塔和墓園說:
「啊,那是故宮耶!」
洛貝多心裡說:「故宮和靈骨塔也差不了多少啦!」
他幾乎可以斷定小孩的媽的選票是投給誰的。(Jun-13-09)
百岳No.5:大屯山南峰(Jun-21-09)
輕度颱風蓮花向台灣海峽北進,明後天恐有風雨,洛貝多決定今天上山,早上有些雨沙仔,還是去了再看著辦。到了二子坪停車場,人還真不少,他一手拐扙一手雨傘,走得比平常快,雖沒有太陽,卻因濕氣重,汗流得更多,從二子坪往大屯山登山口處,一路走上去就沒有再遇到任何人,可見,天可能會下雨,大家來到二子坪,是為聚餐聊天樂活。
天雨路滑,特別小心,大概不用擔心蛇和毛蟲吧,倒是見到了青蛙,還有蟬嗚,有一種蟬嗚的方式是先吹一段豎笛音響般的長音,然後嘰嘰幾聲,畫個休止符,然後又重新開始,如此反覆鳴叫。此番幾乎沒聽到鳥叫的聲音,下雨天,自然交響樂隊全換了一批樂手。
來到了大屯南峰登山口,有警告牌:天雨路滑,注意落石,繩索使用限十人,老弱婦孺不宜登山。洛貝多當然不算老弱輩,事實上,他覺得一次比一次健壯,但是這個入口,看起來不好走,幾乎被芒草遮掩了,他記得再遠一點還有一個入口。
於是他從第二個入口上山,一路上並不陡,紫斑蝶,在他前後左右翻飛,這讓他憶起小時候很熟悉的鋼琴曲:Gustav Lange 的Flower Song,曲子中段的兩小節cadenza,他老爸解釋說,這兩小節是在描繪蝴蝶在花叢間翻飛追逐的樣態。現在自己在一群蝴蝶中,渾然若置身音符的圖象中,比筆墨所能形容的直接又真確許多。
大約三、四十分鐘就到了南峰頂端,如果繼續往前走,就可以到達西峰,但是一路上來都不是石階,而是泥士路,小徑都被芒草尖葉遮掩了,他一路都是用手杖播開芒草,順便掃落葉上的雨水,但是鞋子和襪子還是濕透了,既已到了峰頂,不宜冒險往西峰深入,他拿出相機拍下南峰石碑和周圍景點。沒有待太久就循原路下山。
這時候雨停了,還出了太陽,除了蝴蝶之外,遇到一隻大黃峰,擋在他胸前不肯退讓,他用雨傘把大黃峰和自己隔開,對方只好知難而退,這種大黃蜂bumblebee總讓人誤以為是虎頭峰,不敢招惹;聯想到Rimsky-Korsakoff那首The Flight of the Bumblebee,要以馬友友用大提琴奏這曲子最是傳神俏似,在Shine這部電影中的鋼琴家David Helfgott用鋼琴彈這首曲子,音色雖沒有大提琴那樣接近黃蜂的振翅音響,但是同樣非常傳神,左手跳動的和絃,點繪出右手半音階黑白鍵的無喘息空間的嗡嗚,曲子雖短,但是要用那麼快的速度彈奏,不是一流的鋼琴家,真的很難辦到。
蝴蝶、黃蜂都讓他聯想到樂曲,一路輕鬆愉快,忽然,一條兩尺多長的蛇在他兩公尺前方迅快的逃逸隱入草叢,他看得很清楚這條蛇的大三角頭,不知道是甚麼蛇,肯定是有毒的。他的記憶裡,沒有作曲家以蛇為標題寫過曲子,如果有的話,那是會甚麼樣的曲調和音響?
太陽有點熱,需要遮掩,他鬆開背包,記得帽子是塞在背包外無拉鏈的袋子裡,卻找不著,也許掉在路上,希望回程中可以撿回來。這是最輕鬆的一次旅程,回到二子坪,涼亭裡人多吵雜,在樹下找到一處石階,坐下來吃三明治,放在背包小袋子裡的水瓶也不見了,還好,多備了一瓶水。
回到停車場,在一條木椅上坐了一下子,放下背包檢查,順便把眼鏡擱在椅上。休息幾分鐘喝點水就準備上車,走了幾步,突然發現沒了眼鏡,趕快回到那木椅找,幸好還在。到了車子旁邊,按車鎖搖控車門,竟沒有反應,這下糟了,用車匙直接開了車門,忙亂中,放在衣袋的眼鏡掉在地上,撿起來,發現左鏡被刮了三道痕,可惡的花崗石板,這眼鏡報銷了。
進了車裡,把車匙插進鎖孔,連個微弱的嘀嗒聲響都沒有,電池已無生命跡象;很多年前在洛杉磯,洛貝多也遇到過這種情形,那時候,老舊車子的引擎蓋可以從車外打開,電池被偷走了,不該跑去治安不好的地區看電影。現在是電池好端端的躺在那裡,它的腦波顯示幕是一條水平直線。這才想起早晨來時,霧大開了大燈忘了關,忘記關車燈是尋常的事,並不是年紀大的人的專利,不知道何以汽車製造廠上百年來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洛貝多性子保守,不願托陌生人幫忙,何況自己車子裡也未備發動引電線,寧可等保險公司預約的拖車服務來替他發動引擎,這樣既不省時又浪費資源,所浪費的成本至少可以買到十雙環保筷,一雙環保筷可節省百雙免洗筷,如果你是環筷不離身的外食客的話。
麻煩現在才要開始, 洛貝多提心吊膽的掏出手機,昨晚充電忘了切斷電源,過度充電害手機電池也死了怎辦?幸虧是多慮,拖車服務接待姑娘請洛貝多說清楚身在何處,洛貝多告訴她,在二子坪停車場,這位姑娘知道二子坪,但是她不知道二子坪停車場在那裡。洛貝多告訴她:
「停車場是在一○一甲道路上,這條路好像也叫作巴卡洛公路甚麼的,路的兩邊都有停車場,目標很明顯,我的正前方是大屯山主峰,車子可以開上主峰頂端。」
「你的位置是不是在大屯山自然公園附近?」
「對,自然公園在這裡的下方,相距大約只一分鐘車程,我是從淡水經北新莊過來的。」
不久電話姑娘打來電話:
「 你說的地方有甚麼明顯的標幟?」
「這裡最明顯的,就是二子坪遊客服務處啦,裡面有賣雜貨,旁邊還有個廁所,不會錯過的。」
過一陣子姑娘又來電話: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服務處的地址,這樣才容易弄清楚。」
「那請你電話別掛斷,我這就走過去服務處問他們。」
洛貝多往服務處走過去,心裡想,已經跟她說得這麼清楚了還弄不明白,難不成這姑娘跟自己一樣也在國外混了三十年,才剛回來就業不成?這裡若有地址應該是巴卡洛公路一號,一路上來並沒有其他房子,有這個門牌號有甚麼意義?他問了服務處的人,他們說這裡就叫二子坪遊客服務處,沒有甚麼門牌地址。洛貝多告訴姑娘這裡的人說沒有地址,姑娘說:
「那麼告訴我那裡屬於那一區?」
「這裡是陽明山國家公園,還需要甚麼區嗎?」
「問看看是不是北投區或其他甚麼區?」
洛貝多問服務處的人,這裡是那一區,服務處的人也不曉得,看來這服務處的人是志工,不是無所不知的導覽。這時候一個路過的人聽了他們的對話說:「這裡就是北投區沒錯。」才把問題解決了。
接下來,就是等救援了,洛貝多往自己的車子走過去,這時候怪事發生了,車子的喇叭開始按一定節拍的短奏「卜卜卜」的響著。他注意到車子裡面並沒有人在按喇叭,喇叭也要有電才會叫,難不成這電池又還魂活過來了,他再試著發動車子,任他幾乎要扭斷key也沒有反應。他無奈的下車,打開引擎蓋,任由喇叭顧自卜卜卜。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電池在腦死之前也會有迴光反照的現象起來吹喇叭嗎?或是魔神仔在搗我的鬼?
洛貝多走離開這不給面子的車子遠一點,耐性的等拖車來。前後一個半鐘頭終於等到了拖車,司機只花一分鐘就把車子發動了,接下來就是paper work,這年紀六十上下的司機,典著一幅easy going的笑容說:
「我們可不可以商量一下,這個服務項目讓我放入拖吊這一條,幫我簽個名,算是我老遠跑來,補償我一些些,如果有人打電話問你,就說車子無法發動,拖吊到北投保養廠去修就可以了。」
洛貝多心想,這老兒大概以為我們都同是從收紅包拿回扣的威權時代風尚走過來的人,應該會互相照顧好商量。洛貝多告訴這看來比自己年輕些的老兒說:
「這樣是要我說了謊還背上偽造文書的罪名,可能不太好,我可以補貼你一點錢,你看怎樣?」
老兒立刻說:
「那不用了,不用了,謝謝,謝謝。」
顯然他怕收了錢,可能會被告發。So far爬得最輕鬆的一次山,卻是最多事之旅,天意難料,下次要更小心。(Jun-28-09)
百岳No.6:大屯山西峰(Jun-24-09)
洛貝多從二子坪的大屯登山入口處走上去沒幾公尺,遇到一位婦人,手抓了一大把蕨類植物,是連根拔起來的,從這裡下去都是遊客,這婦人這樣大辣辣的抓一把蕨草走下去,不在意被人舉報嗎?難道她以為別人會當她是來國家公園拔雜草的志工?顯然她沒留意有人在路邊拔花草曾被警察手銬逮捕的新聞。
老實說,洛貝多對這裡的警告牌示不太暸解,繩索限制十人是甚麼意思?繩索是自己帶上去還是上面已有的設施?他實在沒有概念,他留意看了二子坪大屯山登山口處的牌告,明白告訴遊客,大屯山區每年三到九月是蝴蝶昆蟲繁殖季節,步道沿途的芒草雜草都不修剪,不希望遊客去騷擾牠們,難怪西峰的入口幾乎完全被芒草封閉了。
早上出門時天氣很好,大概不會有天雨路滑這回事,他用右手握登山杖,左手配合著撥開高過他頭許多的芒草前進,走了一陣子,芒草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他最在意的是看不清楚路面,他不怕「飛蛇在天」,因為明槍易躲,他怕的是「潛蛇伏地」,他開始後悔自己這樣蠻闖恐怕會遭「自然的反撲」,可怕的毒蛇反噬。這時居然下起雨來,這是打退堂鼓的好藉口,他把雨傘打開來,但心念一轉,繼續向前推進。
不久來到了森林區,芒草消失了,林內卻陰深幽暗,這裡是魔神仔的管區,路雖看得清楚,卻愈來愈陡,終於來到了關鍵的岔路口,左轉是南峰,右轉是西峰,這西峰,據說是最危險的山峰,而到現在,洛貝多是林中唯一置身蟲蛇飛禽和魔神仔的勢力範圍中的靈長類,已無退路。
他開始向西峰爬行,路愈走愈陡,終於來到危險的坡段,見到繩索繫於樹幹或打入岩石的鐵樁之間,這下子非爬不可,登山扙派不上用場,雙手拉著繩索往上攀昇,有些地方幾乎是九十度,全靠雙手臂力拉上去,原來危險性在於臂力不夠或人員過多,繩索斷裂,或上方的人把嵌入泥裡的大石塊踩鬆,造成落石,幸虧只他一人,這時是無伴勝有伴,沒有落石或斷繩的顧慮;但是一路都是石頭,有太多的石縫,看來都像是爬蟲族群的公寓大樓,自己好像是蜘蛛大盜正沿著人家的大樓外牆攀爬,若被大樓裡面的居民突擊,自己根本沒有防衛能力。這樣提心吊膽的爬了好一陣子,終於好像到了頂端,抬頭見到一塊大岩石,那上方豁見有人用白色顏料寫著:「附中、崔、鄭、N40」,他相信,這不是大陸客的罪行,有關方面,要維護校譽,最好儘快請人爬上來清理。
來到峰頂,上面散置著幾塊大石頭,景色媲美大屯山主峰,頂端的景觀永遠最美,只有願意吃點苦爬上來的人才得見到。這裡的美景照片,都能在網上找到,但是親歷其境的震憾是不能用照片取代的。
原路下山走沒幾公尺,立刻聽到有說話的聲音從峰頂的另一邊傳過來,顯然是有人從面天池那一頭走過來,幾分鐘後洛貝多見到有兩人出現在他的上方,他加快速度沿繩索攀下,好像是怕見到人的走獸,其實他是耽心有人在他上方,若不慎踩落石子砸到自己,那可真的是災難,人禍永遠多於自然災害,身處於這個自然險境,絕不會比在城市的街道上行走更危險,我們天天都在見証這個事實,只是,安全第一,不要出狀況,不能期待人家開直昇機來接你回家。
出了登山口,在石板步道上見到一隻似乎是被踩扁的小動物,只有肉身的痕跡,和一些白色的長刺,很像是一隻刺猬的屍體,這裡有刺猬嗎?性情溫和膽小的小動物,遇敵只會縮成一團的「刺猬戰略」正是我們現任領導人鍾意的國防戰略,看看這被踩成肉餅的小刺猬,台灣真的要變成這麼卑微無助嗎?(Jun-30-09)
百岳No.7:二子山(Jun-26-09)
別看不起這麼低的小山頭也能當作一個山岳來充數,這是洛貝多到目前為止最難爬的山峰,高896公尺,比附近的山矮了一截,整個山看來像是被削掉三分之二的小饅頭,全在樹林的帳幕覆蓋下,跟鄰近的圓禿山頭比起來,可算是毛髮豊盈的小夥子,估計二十分鐘可以走到頂端,把這個小土崙當作一座山岳看待,實在有些「抝蠻」。
根據網上的記述,上這小山是有人行小路的,雖然不像其他山頭有石砌的「羅馬大道」,但只要是人足跡踩出來,而不是爬蟲或魔神仔走出來的路徑,洛貝多照樣能走上去,而且勢在必行。他來到二子坪山腳下的小亭,先向幾位在亭裡泡茶的老優閒探路,一位老兄說,前方有路上去,另一位說,路是有,只是不太明顯,一位老太太說,路不明顯,一個人最好別上去。既然有路,為甚麼最好別上去,難道說馬路常發生車禍,你就不過馬路嗎?這裡有比城裡的馬路更危險嗎?有比城裡的街道對老人或小孩更不友善的嗎?看來這些人不敢單獨上山,不是害怕會遭遇甚麼自然災難,而是怕被魔神仔擄去餵牛糞。
鐵齒的洛貝多往前走幾步就發現上山的小徑,他順著小徑上去,走了一、二十公尺,路徑縮小成零散的足跡,還有些丟棄的塑膠袋,然後再也見不到足跡。可見有人想上山,到了這裡,發覺路徑不明顯而折返。這時雖是大白天,但是林蔭蔽天,黝暗如黎明傍晚,他無法確定一腳踩下去會踩到甚麼東西,昏黑中落單的恐慌,不是他的掛慮,眼前找不到落腳處才是問題;滿山都爬滿了有剌的葛藤,寸步難行,他用手杖壓住刺藤,再用腳踩下去,左右腳依序前進,希望再往上一點可以找到有足跡的小徑,但是走了一陣子,小灌木和刺藤愈來愈茂密,這時候,山下涼亭鬧哄哄的人聲全然消失,這是蟬鳴的季節,何以不尋常的寂靜,難道是這裡的蟬都先一步羽化登仙或是這裡根本是蟬不叫春的山頭?此時無聲絕不會勝有聲,這樣的寂靜讓人有些不安。
他沒有多少空間讓恐慌佔據,注意力都被迫放在下一步怎麼走的問題,先用手杖探測,確定沒有天敵再踩下刺藤前進,大樹周圍的草木比較稀鬆,但是可能也是爬蟲寓居的巢穴,如果一腳踩進蛇窩,那還得了!手裡的杖像盲人探路般敲敲打打,可說已到步步為營的斥候行進戰鬥狀態,幾趟嗡嗡的黃蜂來宣示領域權,好像莫札特的魔笛劇裡的僧侶齊唱著:Go back! Go back!。他找不到必須撤退的理由,除非是有勢不可擋的危險,譬如是一條恐龍對著自己衝過來。
林中異常潮濕,由於手忙腳亂,渾身出汗,頭上的帽緣也被汗水濕透,汗水順著帽緣滴落,帽子幾次被葛藤絆落,但是他不敢不戴著它,深怕光著頭會被虎頭蜂攻擊。這枝輕如竹桿的登山杖絲毫沒有攻擊用途,在撥荊排藤中,沒有長袖的保護,雙肘平白的遭受許多刺痛,慶幸穿的是牛仔褲,但兩腳還是被藤刺劃破了皮。
終於在上方出現了一撮芒草叢,這表示到了頂端了,芒草叢直徑大約七、八公尺,被周圍的樹木包圍著,頂端並不尖峭,卻找不到立錐之處,可見許久無人上來過,周圍的景觀完全被樹木枝葉遮閉,洛貝多想繞著芒草走一圈,但撥開藤草相當費事,要繞一圈實在辦不到,他是想看看是否有其他人走過的小徑可以下山,結果確定自己是陷入蠻荒地帶,只能再順著「原路」下山,如果有原路的話。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這是令人欣慰的來電,耳邊響起像是熟人的語調:
「貝多嗎?」
來電者直接喊名字不稱姓,洛貝多問:
「你是誰?」
「你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嗎?」
「我記憶裡好像沒有你這種聲音,你到底是誰?」
「你不記得我們在民族路碰過面嗎?」
「我連民族路在甚麼地方都不清礎,我們認識嗎?」
「你不記得我們是同學嗎?」
「那個學校的同學?」
「我們還在教會見過面呢。」
洛貝多已經可以猜出這個白痴是甚麼來路的,然而這傢伙居然能扯上教會這個項目,好像真的是個熟人,他問對方:
「是在那個教會?」
「在梅門教會啊。」
語音含糊,顯然是胡猜,洛貝多不想跟對方扯下去:
「你真會挑時間地點打電話,你若要我跑去銀行提款匯錢給你也得等我下了山再說。」
對方立刻關機。
洛貝多心裡嘀咕著,台灣騙子超多,真可以列入金氏記錄,騙子騙甚麼?不外騙財、騙色、騙選票,而以騙選票最是禍國殃民;我們的領導人是靠騙選民坐上大位的,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上樑既然是歪的,我們就不用太計較騙財騙色這種小過節啦。所以他謝謝那位白痴打來的電話,讓他暫時忘了身處蠻荒。
Okidoki,是下山的時候,「原路」是不存在的,只要朝來時方向下山,就不會錯啦。上山花掉一個鐘頭又十分,而不是二十分鐘,下山應該會快一些,他試著尋找原路自己的足跡,卻發現在陰暗中,眼力又不濟,找自己足跡實在是不可能任務,幸好,往下走,居高臨下,腳踩刺藤比上山時容易許多。這一下,領悟到,為甚麼一向溫文羞怯的馬先生,變了一個樣,敢扳著臉刮一群虎豹將領的鬍子的道理,居高位,往下踩,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馬先生借電視鏡頭給他的將領下馬威,也等於是在台灣民眾之面前立威權形相。很不幸的,這是台灣選民自己選得來的結果!
突然來了三架敵機,嗡嗡之聲異於尋常,不像是黃蜂,也不是蜜蜂,飛近洛貝多腰際時,他仔細一看,天,是虎頭蜂!洛貝多立刻好像被點了穴般靜止不動;不管對方是虎頭蜂或老虎,如果你如磐石般靜立不動,而不是倒下來裝死,對方會拿你怎樣?讓對方莫測高深,也許是最佳戰略,果然,僵持了半分鐘,敵機撤離了。
雖然下山較輕快,卻也因腳踩空而跌了幾跤,幸無大礙;馬腳也會有踩空的時候,夜路走多終會遇到鬼。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從山下傳來人群的喧嘩,又回到裝腔作勢的人間舞台,他心情放鬆的吟誦莎翁的馬克白名句: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許多年前,洛貝多在洛杉磯一個深夜開車回家,收音機正播放馬克白的這段獨白,演員的聲調情感表現,扣人心絃,讓他印象深刻,如今這段劇白用來寫照台灣目前的政治劇場,真好像是莎翁親自來台觀察這裡的政治秀場回去後才寫下這段話的,所以不用等待果陀,果陀就是莎士比亞啦。
從蠻荒到文明,只不過是數分鐘之隔,他發現外衣也濕透了,而且還沾上一些泥土枝葉屑片,不容易弄髒的牛仔褲這下子回去一定要換洗,自覺有些狼狽,儘量避開人群,踏上二子坪的平面步道,兩隻流浪狗立刻自動讓路,公狗看來又老又病,還瘸了一腿,而母狗腹下豊盈,顯然是懷孕了,牠們要如何養家活口?真難想像,不過可以斷言,牠們不會走上燒炭的絕路。
再走幾步,突然一條六、七尺長的臭青尾在前方兩公尺處隱入芒草叢裡,這是到目前為止他所見到最大條的蟲,如果這傢伙剛才在山上出現,那可真是會嚇破膽的境況耶;天有好生之德,蛇見到人會先讓路,但到底牠們是因看到人的影像或因「聽」到人的腳步聲而被驚動讓路的?洛貝多的推論是,蛇應該是「聽」到人的腳步聲而走避,蛇扒在地上,除非經常抬頭四處張望,親眼看到人的時候不多,所以應該是「聽」到或感應到地面振動才是。在這以蛇多聞名,又是毒蛇出動攀爬的季節,他還敢跑來這裡遊山玩水!一位「老友」,問候他的話,不是「你碰到蛇了嗎?」而是「你踩到蛇了嗎?」人生在世總會有幾個愛負面思考的「老友」。今天,騙子、蛇子全都讓他遇上了。他心想:
「老天保佑,下次千萬別讓我遇到的蛇是個聾子!」(July-04-09)
百岳No.8:菜公坑山(Jun-30-09)
蔡公坑山887公尺,比二子山低九公尺,不過有步道就好走,上下兩條步道都分別回到一○一甲公路,這回他注意到一○一甲公路路牌又叫「巴拉卡公路」,上次跟接線姑娘報的「巴卡洛」公路是烏龍。和菜公坑山並臥相連的是巴拉卡山,兩者合稱枕頭山,遠眺很像一個枕頭,巴拉卡山沒有步道,顯然又是另一個二子山,等毒蛇們冬眠時再來攻這座山。
洛貝多準備從西邊登山口上山,從東邊登山口出來,沿公路走一段就回到停車場,看來是一趟輕鬆的郊遊。到了西登山入口處,見到地面上一個告示牌說,這裡是毒蛇和吸血螞蝗出沒的地方,遊客要特別留意,「隨人顧性命」!
「害啦!毒蛇加吸血螞蝗,凶多吉少的地方!」洛貝多全身神經緊繃,如履薄冰的踏上長滿青苔的石階步道。在這六月溽暑的天候,石階還長苔,足見這個山被茂密的森林覆蓋,異乎尋常的陰涼潮濕,不論上坡或下坡,都得特別小心跌跤。步道齊整,沒有雜草,毒蛇擋路,易被發現,只有這吸血螞蝗,令人毛骨悚然。這吸血鬼幾乎是無孔不入,除非你打綁腿,牠照樣可以從褲管鑽進來,牠咬你時會先釋出麻醉液,讓你毫無感覺,然後把頭埋入你的皮膚裡,隨牠吃到飽。
最可怕的是,牠可以藏身樹葉上,嗅覺靈敏無比,牠聞到你接近,即刻以飛龍在天的絕招撲擊下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循衣縫鑽進你的身子開飯。最好的防禦是把脖子遮住,萬一被掛上了,不可以強把牠拉掉,那樣會把牠的頭扯斷,牠的腦袋留在你的皮肉裡,恐哉怖矣!最好是讓牠吃飽了自動掉落,可是,這需一點時間,要等牠呷飽,可能要讓牠陪你一齊回家,洛貝多可沒有那種神經跟這吸血鬼這樣耗!最好是用鹽漬或火灼,但是他的背包裡沒準備這兩樣刑具。為了排除這個「上顧之憂」,他只好打傘,右手握杖,左手撐傘,如履薄冰的攻將上去。
走不到五分鐘,突有一小東西在他面前掉下來,他凝立一剎那,然後彎腰察看,原來是隻蟬,牠掙扎振翅卻飛不起來,斷續無力的嘰嘰幾聲,好像老邁不堪,大限在即!不出半個時辰,不等牠斷氣,葬蟻隊會先來替牠辦喪事。現在是六月底,蟬的成蟲在六月出土,雄蟬唱情歌吸引雌蟬,雌蟬懷孕後,在七月底八月中產卵,到九月,兩老才相偕赴黃泉,因此眼前這傢伙正當青壯年,在這個時候歸天,似乎有違蟬宗的「要死一齊死」的自然規律,顯然,這隻不幸的蟬是受攻擊而墜地。洛貝多還以為是螞蝗下樹,蝗與蟬有個共同點:牠們呷飯都是用吸的。幸好,蟬公蟬婆都茹素。
對於蟬嗚,洛貝多有些感冒,也許有人把蟬嗚當天籟,但是蟬的合唱好像是齊唱,沒有合聲,只有一定的節奏,牠的曲子也只有一個音,對,從頭到尾只有一個音---嘰----,有人會把它當美妙音樂,肯定是他拿這單音嘰叫,跟馬先生唱國歌來比較,說實在的,兩者若非擇一不可,相信多數人會點選蟬嗚。
蟬的一嘰功,是用來幹麼的?是用來吸引異性的,換言之,雄蟬是靠參加歌唱比賽贏得女朋友芳心,如果人也是以歌唱來找對象,洛貝多很有自知之明,他是肯定會「娶嘸某」作羅漢腳一輩子。
他記得曾開車到南加州的沙漠死亡谷的景點中,蟲鳥絕跡的地方,地上只偶而有不會唱歌的蜥蜴,那種空氣疑固的寂靜,只有自己的耳嗚和心臟脈搏的悸動在敲擊這固化的空氣,讓你體驗到甚麼是空曠恐慌的滋味。現在每天一早被蟬嗚叫醒,整天都浸淫在蟬的情歌聲中,他的耳嗚毛病真的不藥而癒了。他曾試過坐禪,始終無法讓自己聽不到耳嗚,坐禪不如坐蟬。
他左手撐傘右手持杖,深入這萬蟬爭嗚的星光大道,偶有藏匿路旁灌木的雄蟬,覺察到洛貝多闖近,驚慌嘰叫一聲飛走,還有蟬子一時驚慌搞錯方向反撞上洛貝多的身子。他最在意的還是吸血螞蝗,他希望在他之前已有人先行,替他清道趕走睡臥路上的毒蛇和帶走吸血蟲,但是看來這天早晨,他是這個毒蟲巢穴的頭香訪客,林中的吸血鬼會不會對宅行者網開一面呢?
才六百公尺就到了頂端,來到這山峰的地標---反經石,一塊大磁石,可以讓你的指北針錯亂的石頭,這裡怎麼不是靈異磁場呢?大概是沒有多少可立足之處吧,後方緊臨著一塊同樣大小的岩石,他覺得這後方的石頭比較容易攀爬,但是上得去下得來嗎?他憂疑了一陣子,還是爬了上去。上面的景觀視野好許多,了解到只有願意多費點力氣的人才得享這珍貴美景的報償。下來時,可有些困難,還好有附著於大石的爬藤可以把抓垂落身子,但手指還是被刺戳了一下,不然,最好有個好到肯讓你把她當墊腳石的好老婆來相伴。他喜歡這「反經石」的名稱,有甚麼經可以反的呢?當然是以那語無倫次的易經為首選,不過這裡的反經不是這個意思,so what?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次是例外,既然上來時那些毒蛇吸血鬼該來不來,下山就不用再顧慮這些,路雖遠一點,走得輕鬆,沒有流一滴汗就來到東邊登山口,路上還遇到幾位上山來的歐巴桑,看她們嘴不攏來的有說有笑,顯然是完全沒有蛇螞之憂患意識,這就是群體與宅行之別,但豈不就因為宅行才會有這種憂患情境,既冒險又刺激,生活因而更具內涵?不然大可在家,坐臥客廰沙發上,喝咖啡,吹冷氣,怡然自得的觀賞大樓下方高爾夫球場許多球痴,在烈日下揮汗如雨,辛苦有過於營建外勞的在桿擊小白球!(July-06-09)
百岳No.9:中正山(July-07-09)
中正山?有沒有搞錯?難道這老傢伙在山上也有他的銅像?好奇心的驅使,洛貝多決定去一探究竟。這個他不想喊的山,六四六公尺高,大屯山系南邊的小山峰,視野雖比不上大屯山,卻座落台北盆地北投區、關渡淡水河區和遠眺觀音山、林口高地的第一線。
洛貝多來前先在地圖上研究了這座山的路線,因為他向來非必要,不會開車往北投台北方向來,所以他決定走熟悉的老路,經巴拉卡公路接陽金公路進入竹子湖,找到一條路名叫登山路的路,應該就可找到步道入口。但是他無法figure out明確的路線,約略知道,進入竹子湖有一塊迷津,出了這個迷津就可以進入北投山區另一個迷津,在這第二個迷津中,儘可能找依山的路走,就不至被魔神仔迷亂他的上八卦羅盤。
果然,進入竹子湖迷津,他走錯一次路,調轉車子就走對了,只是下到北投區有一段非常陡峭又九彎十八拐的小路,若不是下坡省油,又因路窄倒車回頭困難,否則就是倒退嚕也要嚕回去,幸虧他腦子裡的八卦羅盤夠硬,不容魔神仔輕易擾亂,在進入北投迷津時也只調車頭一次就來到了登山口。
下了車,才感覺到溫度跟二子坪相去甚遠,那上頭清涼舒爽,這下頭悶熱無風,這上去一公里半的陡坡,肯定比先前的山都吃力,好在他帶了兩瓶足以灌出兩隻「肚猴」的水量,否則,難保不會脫水中暑。
步道寬敞,光線充足,除了悶熱,沒有甚麼讓人緊張的業障,但是悶熱和人的血壓、心跳、肺活量息息相關,實在沒詩情畫意的興致,只希望趕快到達頂端終點。一位美國名醫說:「要活得長壽,最重要的是,要控制好你的血壓。」既然運動是最好的控壓辦法,洛貝多正以揮汗如雨的登山苦行,來行降血壓之「醫藥正確」之舉,頗自以為可取。醫藥正確能延年益壽,但是政治正確反是有害,如果是位居高位者,甚至禍國殃民。
頂端是一個大涼亭,是大屯山系中所見最窩巨的,總共有三層,有這個山頭的一些生態圖片說明,這天只見到亭外許多蝴蝶翻飛,他拍了照,又閱讀了圖片說明,不作久留,就循另一條步道下山,走沒多久來到這山的停車場,接下來有兩個選擇:他可以順著公路走下去就能找到他停在路邊的車子,或操短路繼續走步道下去。看了停車場牌告地圖,知道這條公路又是九彎十八拐,正是日正當中,走公路恐會被晒成葡萄乾,只好操捷徑走步道。
步道變窄,兩旁有許多竹林,有樹蔭遮陽不用耽心被「曬干」,這種步道穿過來回盤旋下山的公路,形成一個「串」字,走沒多久,兩手開始發癢,原來是遭到兇猛異常的蚊子攻擊,他用左右兩手不停的拍趕蚊子,手中的登山杖已失去用途,他加快腳步下山,驚訝的察覺到自己的雙腿已不是非靠手杖支撐下山不可,看來是腳力大有進步。這讓他憶起幾年前的祕魯之旅。
祕魯是南美洲的窮國,他們的旅行團經過一個海水浴場,發現這天不是週末,何以浴場人潮擁擠?原來是,祕國失業率奇高,全國一半的人口無業可就,這免費海水浴場是最佳的待業場所。當然,有許多人不會坐等工作天上來,他們創業本領不是台灣年輕人所能想像的。在旅行團巴士從Macchu Picchu山上開下來時,就有大約十一、二歲的孩子在山上出發點跟旅客揮手說再見,巴士順著蛇形公路盤旋下山,巴士每到下一層公路上,剛才那位小孩走步道飛快先一步等在路邊向巴士內旅客揮手說再見,如此九彎十八拐,一直到山下,這小孩總是先巴士一步到下一層公路向旅客揮手。巴士上的旅客沒有不被感動的,到了山下終點站,紛紛解囊塞小費給這飛毛腿小子。
洛貝多沒有必要作飛毛腿,他這次的情境顯然大異其趣,他是狼狽不堪的被蚊子趕下山來的,到山下,他發現左右手肘被蚊子叮了十幾處,也有四隻蚊子痛快的命喪在他掌下,但是心裡仍難解心頭之恨,甚至怪這山下居民怎會選這種鬼地方來住,他好像也看到了幾家豪宅別墅,這些人若不是蓋別墅來養蚊子,不然應該都是粗皮厚殼的有錢人,真是無奇不有的台灣!
其實,他跟蚊蟲早已是世仇,回到台灣時,再次遭遇蟲害,新仇舊恨難解,於是買了滅蚊燈,並借國歌歌辭作打油詞一首,用同樣曲子來唱,歌詞如下:
滅蚊燈歌
三更半夜 蚊黨起床 以燈為身 以光為血 咨爾眾蚊 為蟲先鋒 夜夜不懈 蚊燈是從
矢勤矢勇 必叮必吮 一去無回 自取滅亡
回到車子裡,兩手一邊交替抓癢一邊把抓方向盤駛離這個令人發毛的山頭,他本想把這山咒罵一頓,但回頭一想,算了,以後大概不會再來,除非這山換了新名字。突然耳際響起魔神仔傳音入密的傳話過來:
「如果這山改名叫馬糞山,你還願意回來嗎?我準備改用馬糞來招待迷路的客人,因為陽明山有許多富人養馬,馬糞供應無虞,而被野放的台灣水牛日漸凋零,牛糞已是珍品,為蒐集牛糞我實在疲於奔命。」
洛貝多也傳音入密發送回話:「改名就好,改甚麼名字我沒有意見,只是聽你話中的意思,你從未有拐帶民眾的用意,是迷路的人自己找上門的。」
「你說的不錯,是民眾自己迷了路找上門來的,而我只是好心幫助他們,我能提供的食物也只有牛糞或馬糞。前些日,你們苗栗縣的某地方首長,也因在山裡迷失方向找上門來,我以馬糞大餐招待他,讓他大快朵頤讚不絕口,還說回去後要開一家馬糞館以招徠遊客發展觀光事業。」
百岳No.10:七星山主峰(July-11-09)
早上九點才出發,從北新路轉入巴拉卡公路,一路上都是自行車族,星期六天氣難得的晴朗,上一回汽油大漲價,洛貝多住家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裡腳踏車大增,油價下跌後,這些腳踏車被閒置車庫,前些日油價又調漲,該不會這麼快就反應在腳踏車的使用上,這個周末竟都不約而同的出現在陽明山道路上。洛貝多小心翼翼的放慢車速,深怕發生意外。
到了小油坑停車場,見到一大群人,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女,為數大約兩百多人,洛貝多走接近才聽到他們說很溜的英語,原來是美國回來參加暑期活動的台裔青年。洛貝多心想,以他的年齡正可以作這些美國人的阿公,只是他連美國人的爸爸都沒當過,枉自在那邊待了三十年,還不如馬先生只待了幾年,拿博士獲綠卡作美國人的爸爸以至於今。所以人家作總統,而你不是!
七星山主峰,1120公尺,是北部最高峰,從登山口上去1.6公里。這兩天,淡水氣溫超過三十六度,這山上要有風才會涼,一路上去,沒有甚麼樹林,都是芒草箭竹,還有路邊多處冒著煙的硫磺惡地。他看了手機的時間是10:20,預計中午可以到頂,然後原路下山,今天這個大太陽都將全程關照,以他的慢走速度,估計往返約需三小時,難保不會中暑,如果沒有他老婆這把雙節洋傘,他還真不敢冒險上去。
走了大約二十幾分鐘,他趕過一位老太太和倍伴她的年輕小姐,這位老太太見他有把傘好生羨慕,年輕小姐卻以為爬山怎麼好意思打洋傘呢?接著兩位年輕的台裔青年用跑步趕上來,操著洋腔口音氣喘嘘噓的問洛貝多:
「還要走多遠才能到頂?」
洛貝多正要回答他們,旁邊老少婦女就搶著回答:
「這裡還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哦。」
「吭啊!還那麼遠喔!」兩人坐下來歇喘。
洛貝多沒有停步,繼續慢走,到了半途,他覺得呼吸有些急促,他駐足歇喘,感覺有些不對勁,他有過這種感覺,不敢掉以輕心,不計較石階的堅硬,用他的軟屁股坐下來休息。他記得上一次有過這種不適感,是二十年前在洛杉磯某路段,由於自己的大意,油箱的汽油告罄熄火,好在前方有個加油站,他下來推車過去,到了加油站,有一個小斜坡,雖然只是一梯階之高,可是推車上去並非易事,他奮力推了幾下,雖然成功,力氣卻耗盡,自己加滿油後,臉色發白,頭暈目眩,不但無力開車,還倒臥車內休息,頭暈得很不舒服,大約躺了十幾分鐘才好轉過來,加油站老板叫來的救護車也剛好到達,洛貝多忒不好意思的辭謝救護車,好端端的開車離開。
如今是二十年後的老骨頭,在關鍵時刻只要勉強多走幾階就可能暈過去,在這種地方暈過去,你可能會躺在幾層樓之下,所以「老筋節」的他,知道避險,不會逞強。休息了大約一刻鐘,確定沒有問題了,才起身慢慢走上去,大約十一點五十分到頂,這一段一點六公里的路走了一個半鐘頭,洛貝多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因為,他在上面吃過三明治,喝水觀景拍照然後回到山下,未曾再遇見那兩位台裔美國孫子和那兩位老少婦女,想必都半途折回。
峰頂的光景大多的台灣人都見過,可是可能要來過兩三趟才會有像這次這麼晴朗,視野這樣遼闊,而洛貝多第一次來就被他全看現現了,自己稱幸不已,沒有白費力氣。
如果早兩小時來登山,回到停車場開車回家還趕得上午餐,沖個冷水澡,再舒舒服服的睡個午覺,這在三十幾年前,未出國時,只要半天時間就能從淡水去爬七星山來回,是件匪夷所思的事!(July-12-09)
百岳No.11:七星東峰(July-18-09)
輕度颱風在台灣南方海面「鵝」,預告不會登陸,一早起來雖風勢強大,可是已經連續好幾天氣溫超過36度,都不是爬山的好日子,好不容易這天天氣轉涼爽,洛貝多決定冒風上山。七星東峰1107公尺,車子開上夢幻湖停車場,先走一段一公里陡坡,連接戰備道路,途經夢幻湖生態保護區,這湖裡有全世界只有台灣才有的水韮,而台灣也只這個面積一公頃的淺水湖才有。見到二、三十個年輕人在湖裡湖邊工作,是志工和研究人員,感受得到他們維護生態環境的熱忱和朝氣。
戰備道路走到底,就來到東峰登山入口,又是足足一公里的陡坡,芒草都不高,即不遮陽也不擋雨,更擋不了風,這天雖有雲層遮陽,不用打傘,其實風力太強,根本無法打傘,愈往上走,風力愈強,起碼有八、九級,不過強風似乎是從背後吹過來,好像在把你往上推。一路上都有人下山,週六爬山的人多,這些下山的人可真不簡單,他們大多是從七星主峰那頭一路走過來,才九點多,已經爬過兩個山頭。洛貝多在強風中爬坡,他相信,以他的體重,這強風還不足以把他吹倒,但是他耽心背後的背包,這背包質量比身體輕許多,如果一陣大風把他的背包吹翻起來,其突然上扯的拉力可能會讓他失去平衡而摔落谷底,不是不可能,所以有了這個顧忌,他變得小心翼翼。
愈往上爬,風勢愈強,一路都是彎著腰,一手握杖,一手抓摸石階往上爬,一位下山的中年人告訴他,峰頂的風超強,他似乎認為以洛貝多這個年紀,最好別上去。洛貝多心想,自己沒有逞強的意思,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候再說。大約爬過了三分之二的路段,來到山形有所不同的路段,大概是山凹的地帶,植物景觀大異,芒草消失,代之以一片楠木林,風力大大減弱,過了這林地,又是芒草帶,一個五、六十歲的下山山友,告訴洛貝多,峰頂的強風吹得他的耳膜幾乎要破裂,若不是扶著上面的木樁,他人差點被吹走,言下之意,好像認為以洛貝多這樣的老朽,若真敢上去,恐怕凶多吉少。聽了兩個烏鴉嘴山友這樣的報導,讓他覺得自己背包裡少準備了一樣東西:一份遺書。
不是他不信邪,只是有甚麼邪,也得親自去看看再說,他仍以隱定的速度,彎著腰慢慢爬上去,果然,頂峰已在望,步道的兩旁芒草只有腰際的高度,芒葉在強風中搖曳,拂掃行人,愈靠近峰頂,風吹得愈猛,儘管如此,洛貝多並沒有遭到不可抗拒的阻力,順利爬上頂端,上面已經有四位女山友,和一位男山友,他們都靠著石頭蹲在地上。洛貝多從背包裡拿出相機,他勉強站起來,開始拍攝週圍景象,身體搖晃不已,拿著相機的手也被風吹得無法對焦。旁邊一位女山友還稱讚了一下洛貝多站得起身來,她們也在拍照,就是站不起來。
他這一輩子沒有在這麼強的風中拋頭露面,每次颱風來時,都是躲在屋裡用聽覺和視覺感受颱風,這次是包括了觸覺;身處北台灣第二高峰上,真的非同小可,實在不虛此行,但如果這上面有塊大岩石能擋風,你照樣可以在這裡就地泡茶呢。下山時沒有預期的困難,因為,凡事輕重都是比較出來的,離開了峰頂,風勢威力就減弱許多,沒有了上山時的風力愈吹愈強的壓迫感。人還在下坡,心情好像已經步入了坦途。
他又來到楠木林中步道,風聲在濃密葉罩的絕緣下,暫時失聲,這時他耳際響起雄蟬的嘰嗚和切切切的拍和,原來這是蟬的大劇院,他正走入這個蟬界的星光大道,突然耳際響起熟悉的語音,是魔神仔的傳音入密訊息:
「老洛,我們真有緣,又在這裡相遇。」
洛貝多也傳音入密問道:
「你這老魔跑來這裡作甚麼?我看不出這裡有你需要的牛糞或馬糞。」
「叫我老芒,今天我來這裡是想撿幾隻被風吹落的蟬仔來打牙祭,這些傢伙烤來吃,味道比你們的烤山豬還棒哦。」
「我住家下面的高爾夫球場,蟬仔多的是,你何不到我們那裡去撿,一定可以滿載而歸。」
「那裡的蟬是吃不得的,他們在球場上撒了太多農藥化肥,蟬蛹在土裡一呆十幾年才爬上樹,可以說渾身是毒,而你們的中藥舖還拿牠們當藥材,難怪怪病那麼多。如今乾淨的林地愈來愈少,這個楠樹林裡的蟬最純淨,是難得有的健康食品,林子雖不大,卻只有我在撿,我只撿跌落的蟬仔,從不故意去捕抓,免得被我吃光光。現在牠們正在舉行歌唱比賽,競爭非常激烈,勝出者可贏得美嬌娘,這裡娶娘子都是靠實力贏來的,沒有良緣天註定這回事。」
「牠們是怎麼個比賽法?難道牠們也跟我們電視上的比賽一般,有主持人、評審、樂隊伴奏,聽眾和親友加油等等?」
「應有盡有,只差在競賽者只有男生,這裡的評審也跟你們電視上的評審一樣威風八面,評審的話都被當作不容辯駁的鐵律,比賽者只能唯唯諾諾。現在正有一位評審在指正參賽者說:你的嘰音有欠音準,定力不夠。另外一位說:你的嘰音尾音變弱,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覺?現在換了一位參賽者上台,邊吸食樹汁邊嘰叫,相當於你們邊彈邊唱的歌手,評審批評說:你邊吸邊叫,並不能給你加分,因為你肚皮扭動的力道強弱不一。還有一位被無情的批評說:你別以為你是音樂科班出身就理所當然的成得了歌手。這位與賽者難過得當場情緒崩潰,痛哭失聲,嘰的一聲掉下來,正好落在我的身邊,我實在不忍烤牠來吃,把牠放回樹上。還有些評審喜歡給歌手下指導棋,要牠們改變歌唱方針、擅自替歌手決定該當採用土腔或官腔,等等,不一而足。」
「這樣慘烈的競賽,為的是得其所愛,原來蟬界跟人間世一樣,愛情的力量超乎一切。那些傷心欲絕的落敗者,想必不少如殞星夭折墜落地面,讓你撿到便宜。」
「勝利者,等待的就是女主持蟬豆子的一聲高呼:送入洞房!這叫豆子的女主持自己好像也懷孕了。」
「牠們可也有魔術表演賽嗎?」
「前陣子,牠們有個留大鬍子的雄蟬主持,盛大其事的請來自大屯、七星、陽明山區的魔蟬大師來當評審,並出了兩道比賽項目,一題是:童女懷孕,另一題是:脇下產子。結果還不及上演,就被觀眾把迷題給破解了。前一題,童女懷孕,只要找來一對雙胞胎雌蟬,先讓一隻懷孕,另一隻穿梭其間掉包,輕易就可過關,而脇下生產更容易破解,只要請來一隻胖雌蟬,再找來一隻早產的小蟬嬰,就能像魔術師變出鴿子一般輕鬆裕如,所以魔術表演當日,觀眾三三兩兩,場面撐不下去,這位鬍子主持,自覺顏面掃地,不告而別,至今不知所終。啊,你已到了楠樹林的盡頭了,我們下次再聊了。」
「對了,老芒,下星期我要去洛杉磯會老婆,準備在那裡待一陣子,等我回來再聯絡了。」
「好的,洛老弟,一路順風!」(July-21-09)
百岳No.12烏來瀑布公園山(Nov-29-09)
回台兩個禮拜,一直都是陰雨的天候,老婆沒跟著回來,洛貝多自己一個人,讓台灣政局的紛擾內化成心理負擔,竟日心事重重,到了昨天,好像免疫力出了問題,全身無力,慵懶的躺在沙發上,等待末日屆臨,2012年,錯不了,他回來就是要待在這裡,冷眼旁觀看這條不沉的航母如何沉淪,如果這不是一種樂趣就可能會彆出毛病來?
今天一早起來,決定做一件從未做過的事,他拎著行囊和優遊卡直奔烏來去。要爬甚麼山,到時候再看著辦。
昨夜起來好幾趟,沒有睡好,身子仍然虛弱,到了新店捷運站出口就看到一排人在等巴士,原來是縣政府的直達烏來免費專車,一直到十二月中這段時間的每個週末,都有這個服務,該不會是選舉期間的德政吧?離開淡水三個多月,淡水似乎也有許多建設:紅樹林的登輝大道在挖路,讓他誤以為是輕軌動工了;淡水河邊也有新完成的所謂兩岸三地太陽能板的鋼管亭子;更醒目的是捷運站前面,從四五年前就圍著的三角工地,發現有大怪手在揮擺,老街郵局附近也有個大樓在進行中;道路挖了又鋪,馬偕雕像三角攤也從新改造;更可喜的是,從洛貝多公寓下望的一些鐵皮屋被拆除,種了花草樹木,一副景氣回昇的氣象。台灣的選舉文化,錯綜複雜,渺不可測,快要改朝換代了還那麼拚死拚活,台灣人的精神真有夠神奇。
到了烏來下車,有點暈眩,走進老街,路邊攤的山豬肉香腸烤香四溢,買了一串,走到老街盡頭就啃光了,見到一個花生糖沬加冰淇淋捲的小攤,他從沒吃過,姑且一試,哇!前面的香腸好燙,後面這個花生冰淇淋捲好凍,都不是老傢伙該吃的東西。這兩樣輕易的填滿了肚子。一路往上坡的公路走上去,來到烏來瀑布公園。入口是一條相當陡的車道,於是,決定上去探個究竟。
大約走了十分鐘,就到盡頭的暸望台,一路上來好像都是年久失修的道路和設施,高砂義勇隊的記念碑倒是新建的,可是和週遭的破落並不相稱,突然又發現園中有增建修復的工事,有一條可以繼續往上走,荒草雜生的寬敞步道,在入口不遠處被一輛推士機擋住,洛貝多沿著機身邊緣走過去,心裡嘀咕著,這又是一個選舉期間的造作,往上走是一段路面被刮得很光滑的坡道,原來的水泥石階都被推到路邊,沿路還挖了許多即將栽樹的坑洞。選舉之前大動土木,選完後就任其荒蕪,有建設不維修,當然遊客止步,台灣到處多的是這種公共設施,烏來不是觀光旅遊勝地嗎?卻好像是政府用公共設施刻意來搞破壞的樣子,這種現象可稱之為「選舉公設」,其特色是:
一、這些零碎顯眼的設施都在選舉期間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地面。
二、在選前完工的公設,好像都沒有編列維修預算而任其自生自滅。
三、選後未完工的公設,突然施工費花完了,拖延停宕,無疾而終,等下一波選舉才會起死回生。
四、這些公設大多是景點的贅疣累肉,可有可無,引來更多髒亂,破壞環境。
五、天知道,這其中有多少不法利益和坐地分贓。
來路中,有一座泰雅青年背新娘的雕像,頗具藝術水準,但周遭一副敗垣殘壁的不堪狀況,不但是破壞了景觀環境,也似乎在暴殄亵瀆藝術作品。所以,洛貝多勸告從事藝術的工作者,別怪這個社會不把你當一回事,如果你有作品被冷落無處擺放,要能放得開心,拍個照留念後就銷毀倒入垃圾筒或進回收場,你若捨不得,你的家就是個垃圾桶。
他繼續前進走入未被推土機壓過的坡道,原來的水泥板都在,只是被雜草掩蓋了,腰部以下的衣褲都沾滿了雜草的種子,又再次陷入蠻荒地帶,這不是毒蛇出洞的時節,少了這個威脅,就膽子大了一點,輕微不適和身體的虛弱都一掃而袪,愈走愈有勁,他希望這條荒路能通到這個山頭的頂端,這樣他就可把這一次宅行計入又一個山岳攻頂的紀綠。
大約走了個把鐘頭,終於好像走在這座山的稜線上,只要路開始有下坡,就算攻佔了一個山頭。果然走沒多遠,就遇到了下坡,事實就是事實,總算今天沒有白跑,他不知道這山叫啥名字,姑且稱它作「烏來瀑布公園山」吧。林木仍是高聳入天,卻透露出溫暖的陽光來,雖然是四十五度的斜陽,洛貝多不敢久留,因為日頭可能在半小時後就隱入對面的高山裡,他不願摸黑下山,於是用相機拍了步道前後的景觀後,循原路下山,就在這個當兒,林中傳來聲音:
「洛老弟,久違了」,魔神仔的傳音入密。
「原來是老芒,你怎會也跑來這裡?」
「我在這裡設置了一個工作室。」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除了挑糞撿便吃糞睡覺外,會有甚麼工作好工作的?」
「你別以為我們芒神仔改不了吃糞,其實我們也學會吃蔬菜水果,你們人類不是正時興電腦種菜偷菜的遊戲嗎?
要我真來種菜實在太麻煩,只好由你們來種菜,我來收成,但是我也不會白吃人家的,我每拔一棵菜都會在菜坑處留下一團馬糞,只是這樣做讓種菜的人非常困惑,世上怎會有這麼靈性的馬,吃了菜後還痾了一個大便來回報,可卻遍尋不著馬蹄的痕跡。」
「你不怕自己被發覺給捕抓起來嗎?」
「我的流星趕月輕功是無人能及的,而且遇到我的人都會恍神,事後完全失憶,所以見過我也等於從未見過我。我偷菜其實是個另類的交易。」
「你這個工作室難不成是用來醃製泡菜的?」
「不是啦,我跟你也有同樣的愛好,作作雕塑啦,所不同的是你的媒材是泥土,而我用的是馬糞。泥土太過笨重,馬糞卻超輕,三尺高的泥土雕像,你恐怕搬不動它,但與人等高的馬糞雕像,我可以輕鬆的挪來移去。」
「我們也有人試過用紙漿來作雕塑媒材,但是都因織感不對,表面處理遠不及泥土那樣揮灑自如而作罷,你是怎麼處理你的雕塑媒材的?」
「我只加了一點粘合劑,但是最重要的是要把馬糞裡的纖維打碎成糞糊,這道手續就不得不借重你們人類的機器了。我經常潛入某位捧馬挺馬的女政論主播在陽明山上的豪宅,借用她家廚房裡的果汁機。她和同樣是政論主播的老公很少住那裡,有一次碰巧他們回來,我來不及把果汁機完全清洗乾淨就奪窗而去,相信他們用那果汁機打出來他們所愛喝的生機飲料,一定會覺察到味道有些奇怪。」
「哈哈哈哈哈,有這麼妙的事?我可不可以參觀你的工作室?」
「當然歡迎,你再往前走大約五十公尺,會見到右首邊有一塊腐木,你推開腐木,就會見到有一條小路,順著小路走去不遠處就會被一道灌木叢擋住,你只要口唸「痴馬開門」,灌木會自動挪開,讓你進入我的林中工作室。」
於是,洛貝多按指示找到了魔神仔的工作室,輕喊一聲「痴馬開門」,灌木叢立刻像一道門般打開來,他走進茂密葉樹環繞的天然工作室,發現室內有一尊雕像,背對著洛貝多,看來這是件非常寫實的作品,馬糞作材質的織感確實不亞於泥土,近乎古銅色,卻還帶點銅綠,真是渾然天成,是件不用再作表面加工的絕妙糞雕!他慢慢的繞過去看雕像的正面,當他看清這雕像的面孔時,剎時無措,好像突然撞見自己很不想遇見的長官,卻不能不打招呼問候,嘴裡不由自主的拼出三個字:
「總統好!」
百岳No.13小觀音山(Dec-04-09)
地圖顯示,巴拉卡公路左轉進去一條車道可以到小觀音山的山腳下,洛貝多把車子開上去,那知道好像到了山頂,這怎麼能算是爬山?於是調頭回到巴拉卡公路出口處,停好車,步行上去。
這是easy walk,才半個小時就到了終點,是軍營門口,洛貝多拿了地圖問了營裡的阿兵哥,這裡是不是小觀音山,他們說不清楚,附近在修電纜的阿兵哥也不知道他們的營地正在小觀音山的山頭上,就像上次在二子坪服務站,裡面的人不知道服務站的門牌號碼一樣,這些阿兵哥是真的不知道,不是因為軍事機密,故意裝迷糊。若在昔日的威權時代,他們看你來路不明,可能會檢查你的身份証和背包,換成是解放軍還可能沒收你的數位相機,以偷窺軍事機密之嫌把你拘留審問。認為統一也不錯的憨老百姓,剉咧等。
下山前,本想拿相機拍小觀音山留念,但既明知是個軍營,怎可當著阿兵哥的面拍照?一路下來的幾家發射台的高架天線和纜索干擾視野,想拍附近七星山和大屯山的山景,都因取景困難而作罷,這是最無趣的一次宅行,但也不能說是敗興,勉強可記上一筆。
洛貝多不再循原路下山,而是好像有點恍神,車不擇路的來到一家頗有情調的咖啡館,從裡面望出去的淡水河域景色絕佳,他選擇了一個視野好的靠窗位子坐下。他點了咖啡和乳酪蛋糕,開始若有所思的啜飲品嚐。突然他發現咖啡廳斜對面一個熟面孔,這不是他樂意讓它出現在自己視域中的面孔,過去跟他打招呼不好,不打招呼也不好,這兩難的情境肯定會讓自己這趟咖啡的濃情蜜意給砸了。
這位人稱傅老師的仁兄,五十開外,高個子、微禿、卻保留一幅還能討得動女人歡心的面貌,在國外期間,雖看得出他藉著作陶人的時間較多彈性和學陶者多為女性之便,常背著老婆和一些學生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因為國外生活作習單純,絕無夜生活,起居行蹤容易掌控,傅老師還沒鬧出甚麼麻煩來,只是空穴來風的傳聞不斷。前些年,他突然不甘寂寞,在華文報上猛打知名度;但是華人圈實在太小,大家忙於工作討生活,不太理會藝文活動,對他的瓶瓶罐罐,支持度薄弱,浪得了一點名聲卻少有實利的酬報。國外謀生艱難乃屬必然,許多藝術工作者,都相繼捲鋪蓋回台灣「發展」或「求生存」。原來他也自個兒回來,讓老婆在國外繼續上班養家活口作後盾。
洛貝多和傅老師雖因作陶而認識,卻幾乎沒有甚麼共同點,實用陶和泥塑,除了技術問題有相通之處外,在創作論述上,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但是這位仁兄似乎不甘被輕忽歸類為工藝的畛域裡,很愛強調其所謂的「釉色決定論」之主張,他認為,一切「造形」都隨時間改變,只是暫時,沒有永久,現代藝術五花八門的造形,都遲早要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惟獨釉色才是永恆,亙古不易,經獨家釉色披妝的作品才會價值連城。
洛貝多很有耐性的跟他解釋,釉色是屬於媒材的範疇,就好像油畫原料之於繪畫,藝術的創作在於造形,沒有造形就沒有藝術,釉色的呈現是平面造形的一部分,離開造形,釉色只是彩色原料。雖然釉色的呈示的步驟遠比一般繪畫顏料複雜,而且有頼於窯燒的機運,無法重覆,而被加重其重要性,只是不能因為其燒成的高難度作為衡準,否定造形,這是沒有藝術常識的論調,會被當成笑話。
但是這位仁兄似乎聽不進洛貝多的開釋,每次碰面就重彈「釉色決定論」的老調,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復重述。難不成,工藝心態持重的腦袋都這麼冥頑不靈?讓洛貝多大有秀才遇到兵之慨,只好以減少交往作收,沒想到在這個咖啡廳不期而遇。
看他西裝畢挺,道貌岸然,獨坐一隅,似乎不是純然閒雲野鶴,來此休閒樂活。果然不出幾分鐘一位年輕他二十歲、體態豐盈的女郎出現在他面前,傅老師立刻離坐起身伺候這位小姐坐下,然後笑容可掬的跟她交談起來。這一幕明眼人看得很清楚,一隻小綿羊正走入老狼佈置的陷阱。若非親眼看見,洛貝多是不會多花一分鐘的時間去管人家的閒事,但是,眼見傅老師那幅嘴笑目笑的肉麻噁心狀,不覺替這位無知女郎著急起來,只是在一邊束手無策。就在這當兒,耳際響起老芒的傳音入密:
「老洛,你竟然也會沉不住氣看不下去這一幕了嗎?」
「談藝術的觀點這傢伙雖然是個腦殘,可是誘拐女人卻是個老手,你可有甚麼法子救救這小女子落入狼口?」
「我們魔界人士從來不作害人的事,但是為了救人有時候也會使點小手段惡作劇一下。這要看這位仁兄是否色慾燻身,有了,你看他眼珠子老瞄著對方豐滿的胸部,就讓他的眼珠子掛上對方的乳溝不放吧。」
果然,傅老師的兩粒眼珠好像固定在這位女郎的胸前,而且雙瞳漸漸拉進成了鬥雞眼,視線聚焦在對方的乳溝中間。看他低下頭來舉咖啡杯,眼珠子卻不隨低頭的動作下望杯子,而是反向往上吊起,那樣子實在怪異,死死的盯住對方的乳溝不放,他似乎已自覺到自己的失態,抬起頭來要看對方的臉,可是眼珠子卻反向下移,仍然扣住對方乳溝堅決不移,對方也開始意識到傅老師的色相不佳,雙手抬放桌面,護住胸部。但是傅老師的兩顆眼珠仍然頑強的鎖住對方雙手背後的胸部不曾稍懈。
這時候,傅老師已知好事不太妙了,他開始緊張起來,原來紅光滿面的臉漲得發紫,他試圖轉臉望左,偏偏眼珠子移到右眼角,斜睨著對方乳溝,他開始亂了方寸,坐在那裡左右上下不停擺頭,可兩顆眼珠子說甚麼也擺不脫對方乳溝的攝魂般的宰制。於是他閉上眼睛作個深呼吸,然後慢慢睜開眼睛,天啦,還是乳溝!突然他轉身後望,天啦,怎麼眼前一片漆黑,難道是兩顆眼珠子被無形的釣魚線牢牢扣住,作了一百八十度的旋轉?他不但擺頭而且連身子也擺動起來,動作愈來愈誇張,那樣子像釣鉤纏住礁石,漁夫上下左右拉扯釣捍,試圖脫鉤解困。他開始恐慌害怕起來,前些日子去關帝廟求得的平安符袋顯然失靈,今天遇上施展吸睛大法的魔女必是在劫難逃,自己的兩顆眼珠子即將被掏去,此後,他不但泡不到妞,也見不到老婆,臉色一陣銅紅一陣天目,滿頭汗水直冒,本能的緊閉雙眼,力圖保住眼珠。
同時,這位女郎原以為傅老師只是色相不佳,現在看來比這更嚴重,眼前這個半百老漢精神狀態詭異,似乎是中邪卡到陰,跟這種人約會勢必大禍臨頭,她連一口咖啡都未敢啜飲就起身說抱歉要上洗手間,然後一去不回。
傅老師坐在那裡,慢慢恢復神色,慶幸保住了兩顆眼珠子。當他走出咖啡廳時,一隻流浪老狗對他搖搖尾巴,然後蹣跚的跟著他走進停車場,用悲憫的眼神目送他離去。
百岳No.14小觀音山西峰(Dec-11-09)
車子跟上次一樣,停放在巴拉卡公路和往小觀音山車道入口處,然後走路上山。據說這個小觀音山西峰可以從山上電視發射台旁邊的步道走過去。預料這將又是一個easy walk。
半小時後來到發射台的入口處,有水泥車道進去,走了大約五十公尺左右,濃霧中隱約見到發射台的建物,突然吠聲大作,四條猛犬對洛貝多衝過來,他立刻舉起登山杖作勢攻擊,一條全黑毛土狗帶領三頭混種狼犬,惡狠狠的吠叫不已,帶頭的土狗還欺進到洛貝多揮杖能及的距離內,他揮了兩三次杖,把對方逼退,但是對方叫囂得更兇,洛貝多擺出攻擊姿勢,佇足不退,猛犬也不敢再逼進,於是洛貝多向前踏進一步,帶頭的土狗開始後退,這些狗若是流浪狗,絕不會這麼兇猛逼人,顯然是發射台養的,他們有必要養些狗來趕走閒人。養這麼多狗不鎖在圍牆門裡,放任牠們出來,傷了人要負責任嗎?
洛貝多不甘心為了幾條狗放棄這次山行,開始一步一步前進,你不示弱,狗就會撤退,果然這四條狗退回建物牆外,已不再吠叫,洛貝多以為過了這一關,山行就可以順利完成,突然又一陣狗吠發自更上方的樹林裡,這下子前方這四條狗聲勢大振又開始狂吠準備發動攻勢。洛貝多停下腳步,心想,上方若再來一群狗,自己可千萬不能逞強,如果被狗包圍腹背受敵,他這根只有嚇唬作用的鋁製三節杖絕對防不了身,路邊都是芒草,見不到一根能防身的樹枝,況且遇到毒蛇他都不忍傷害,怎會去傷害人類的最忠實朋友?背包裡只有一塊三明治,不夠跟狗朋友分享,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於是洛貝多慢慢挪動腳步後退,狗群也不戀戰追趕,隨即消失在濃霧中。
洛貝多有些失望,雖然他「爬」到幾乎和西峰等高的地點,估量,若從發射台走到西峰,其實只走在稜線上,頂多十來分鐘的行程,既然沒有通路過去,就可算是完成這一次宅行。可是被狗趕下山來實在有點嘔,到了山下停車處,坐上駕駛座,隨即心念一轉,開車回頭往發射台上去,這下子好像開了一部裝甲車攻上高地,到了上頭當然又是一陣惡犬猛吠,他這次上來只為尋找步道,若找得到,就把車停在路口,相信有這把登山杖,這群狗也奈何不了他。
他往上開,走了一小段路又碰到一個建物,兩條大黃狗也很兇猛,整個山頭都籠罩在惡犬吠聲和濃霧中,仔細觀察周邊,並未見到步道,只好折返。路上遇到一條流浪狗,老病瘦弱,和剛才有主猛犬的壯碩,形成強烈對比;流浪狗就像是日本武士浪人、文壇的部落客、美國職棒的自由球員(王建明因臂傷待簽合約的現狀)。
時間還早,他往鄰近的竹子山方向開去,也許可以去小嵩山看看,沒想到這一段路霧氣奇重,走錯了路線,闖入小油坑,時間耽誤了不少,只好放棄這第三度嚐試,濃霧中非開車燈不可,回到二子坪,他到服務站詢問,才知道小觀音山、小觀音山西峰和竹子山系都是管制區,須提出申請才能進入,要申請總得有個理由,洛貝多能提出甚麼理由?訪山中老友雲深不知處的「老芒」嗎?算了。
走回停車場,又發現跟上次一樣,忘了關頭燈,所幸離開車子只有片刻,電池沒像上次那樣休克,回路上一直想著忘記關燈的問題:他們為甚麼到現在還無法想出讓車主忘記關燈仍能發動引擎的法子來?拔掉車匙時,讓車燈自動熄滅,或電池沒電改為手操作啟動甚麼的一點小發明,會那麼困難嗎?誰能解決這個問題,諾貝爾獎就頒給他,你們說好不好?他一時興起在車內大聲的說:
「台灣的發明小子,你們聽到了沒?」
「我聽到了!」是魔神仔老芒。
「剛才在山上我被狗圍攻,你怎不出來解圍?」
「我見到狗是避之唯恐不及,那敢去惹牠們?你沒聽說狗夜裡能見到鬼,而且敢向鬼吹狗螺,你說我能把牠們怎樣?」
「照你這麼說,七月鬼月,到處都是鬼,全台灣的狗豈不都要日夜吹狗螺不止嗎?」
「七月那有甚麼鬼,今年鬼月,我甚麼鬼也沒見到,如果世上有甚麼鬼,那大概是我了,可是我算是鬼嗎?」然後老芒學狗狗吹狗螺「嗚-------嗚-------嗚」的呼聲漸行漸遠的消失在霧裡。
洛貝多喃喃的自言自語:「你當然不是鬼,你是沙崙的玫瑰,谷中的百合。」
ps:據洛貝多老婆從國外傳來的消息,目前新型的汽車,拔出車匙即自動熄燈。
百岳No.15紗帽山(Dec-16-09)
葉俊麟的「淡水暮色」歌詞,有一句:「朦朧月色白光線 浮出紗帽山」,用洪一峰的曲,讓洪榮宏和江蕙這對昔日戀人來唱,最能叩扣人心。
不是看不起這山只有643公尺高,而是早上天氣陰雨,拿不定主意上山,等吃過中飯後,天氣稍好才動身。洛貝多仍循北新莊路和巴拉卡公路繞過去,到了山上雲霧朧罩整個陽明山公園,雨雖不大,也始終沒停,過了二子坪的山區,濃霧逼你非開車頭燈不可,再次要考驗洛貝多的記性,到時候別像上次一樣忘了關車燈。
途中他停車看了三次地圖,在雨霧中摸到陽明山,果然在公路的右方見到了紗帽山。四十多年前,他印象中,這個山是無人敢上去的原始森林區,據說整座山都是毒蛇,只有捕蛇師傅才敢上去的山頭,那時候他不知它叫紗帽山,自己稱它作「蛇山」。
他把車停在「紗帽路」邊,揹上背包,一手雨傘一手登山杖。旁邊是個設施很齊備的公園,進口處還有個安養院,已經兩點半,他沒有時間來逛公園,主要是為上廁所,他不願走上紗帽山去解放,因為這個山想必是當朝馬政權群臣烏紗帽的象徵性聖山,是攸關官運風水的龍脈福地,如果洛貝多一來就先上山撒尿,似乎是對當權為政者有卡失禮歹勢。
如完廁他從另一出口走出公園,然後開始找登山口,從地圖上看,登山口應該在附近,走了一段路,浪費不少時間,還是打聽一下,路邊有一位清潔女工,四十開外,洛貝多向她詢問紗帽山的登山口,她說:
「你想登山嗎?這是甚麼時候了,嘜啦,改天天氣好再來,而且要早上來,這個時候上去,你不怕給魔神仔抓去嗎?」
「上山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現在上去馬上下來,不會太晚吧!」
「天雨路滑,你若跌了跤,要人摸黑上去救人,是個大麻煩,而你也可能會被魔神仔擄走。」
洛貝多聽她連續提了兩次魔神仔,覺得好笑,女工似乎感覺到,提魔神仔嚇不了他,神色凝重的說:
「嘜上去啦,那上面不太乾淨喔,在山上林裡上吊自殺的,數都數不清,只是沒有報導出來而已,怕影響遊客不來。很多人碰到上吊的屍體,都給煞到了,千萬鐵齒不得的。嘜去啦。」
洛貝多見她不肯說出登山口在那裡,只好說:
「我只要知道登山口在那裡就好,今天我不上去就是了。」
於是女清潔工才勉為其難的告訴他,直走下去大約二十枝電線桿就到了。距離不短,於是洛貝多回頭往停車的方向走,準備把車子開過去,以免耽誤太多時間。沒想到他竟然找不到車子,一定是剛才離開公園廁所沒有從原來的出口出來,迷了方向,只好再進入公園,找到剛才進來入口處的安養院,再走出公園,原來車子停在紗帽路的一條岔路邊。
車子開過去卻找不到剛才與女工問路的那條路上,還沒有被魔神仔抓去就自己先迷了路,只好折回紗帽路朝下坡方向開去,看地圖,文化大學的對面有個登山口,於是循一條右轉上山的車道轉進,停好車,準備上山。這裡是個小社區,應該可以找到上山的步道,路邊幾個住家果真有一條石階步道,走上去沒多遠卻碰到一個住家的大門,這是私人的石階梯,只好折回,這時候突然有三個男人走出洋台喊著:
「你看,好大的猴子,看起來像個人。」
洛貝多以為他們說的猴子好像是指他說的,但是只聽到他們三人的聲音,彼此並沒有照面,他們是真的見到猴子才是。往下走了幾階見到他們,洛貝多問他們猴子在那裡,他們指著上方說:
「猴子在橘子樹上吃橘子,看見了嗎?」
洛貝多人在樹籬外,角度不對見不到猴子,但他對猴子沒興趣,問他們這裡的登山口在那裡?他們說,走下去到大路口,左轉二十公尺會見到有登山口指示牌。其中一位較年輕的,是位警官,他說:
「今天太晚了,你可別上去,改天再來吧。」語氣中有警告意味,只差沒有說出剛才那位清潔女工的顧慮。
洛貝多問他們上山須要多少時間,一位年紀六十上下的中老年人說:
「大約半小時,但依你走路的速度,恐怕要一小時。」
洛貝多並不在意對方低估自己,他的走路速度,本就被他老婆笑喻為「老公仔行」。
他照指示到了路口,果然在二十公尺處找到登山口,剛才怎會錯過?已經快四點,天色漸暗,還上去嗎?洛貝多沒有太猶豫,他決定,如果能在半小時內攻頂,就成了,如果半小時不能攻頂就折回,改日再來。
於是,他左手提傘,右手柱杖拾級而上,石階有些濕滑,上山還不會怎樣,下山恐怕會有麻煩,先走一段再說,走不到十分鐘,遇到一位年輕女登山客,神態冷峻,不跟人打招呼,自顧下山。洛貝多以為她不是單行者,但是走了半小時沒有再遇到第二人,見到路邊的旅程指示牌,才走了0.4公里,在茂密的森林裡,幾乎快要變黑夜了,這樣子老公仔行,肯定要摸黑,於是掉頭下山,不敢逞強。
下山走石階比上爬顯著的困難緩慢,小心翼翼的踩著微帶反光的濕石階,不時還抬頭留意四周,看看有沒有上吊的,多虧那位女工的提示,如果真的遇上了,他將怎麼辦?他想好了,他會先用手機打119報警,然後自己慢慢走下去,千萬不能慌張跌跤。突然背後一聲悶響,他的神經立刻全面動員,還不及作任何反應,一個黑衣人已擦身而過,等他回過神來,才去追憶剛才對方模糊的語音,好像是說了「不好意思」的借過之辭。這人走路輕巧到讓洛貝多完全沒能察覺;換成是他那些堅信有鬼的朋友,前後他所碰到的一男一女,肯定會被他們認為是鬼不是人,而且很可能是吊屍鬼。洛貝多雖然是個無鬼論者,可是「夜路走多總會碰到鬼」這句話,在這個時候還真有點心理干擾作用。
快走到回程的半路了,但樹林裡更加昏暗,就在這個時候,那顆樹幹粗大、斜跨過步道的大樹,垂吊著一個人影,擋在路中,洛貝多本能的把右手登山杖平舉胸前,作出準備攻擊和防守的架式,左手也同時放開雨傘,下意識的去握杖柄,卻抓了空,因為這登山杖的柄是L字形,不是他平日慣用的木劍劍柄,這讓洛貝多的氣勢大減,全身涼了半截;就好像快槍手拔槍,卻發現拔出來的是一把玩具槍;如果手握的是木劍,才有壯膽的效果。他一時進退不得,因為他是站在坡道上,右腳在下階,左腳在上,為保持平衡,左腳彎曲幾近九十度。這樣對峙了約五秒鐘,他看清楚了吊著的人影似乎很單薄,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林中傳來「嘻—嘻—嘻」的笑聲,讓他打了一個冷噤渾身毛骨悚然:
「把你給嚇著了嗎?」是老魔頭!
「你怎麼惡作劇作到我頭上來了?」洛貝多語氣雖有責怪不滿,但也如釋重負。
「我只不過掛了一件衣褲,就把你嚇成這樣子,你看,這上吊人影的褲管下面沒有腳也沒有鞋子,you see,no shoe!」
「你是夜路走多見鬼,不當一回事,我即不是驗屍官,也沒在醫院太平間當過志工,跟常人一般,沒見過甚麼恐怖的屍體或吊屍,幸虧我沒有心臟病,否則豈不要被你害死?還有,下次你要撂英文,請注意文法,鞋子是一雙,要用複數,別忘了shoe的尾巴要加個小S。」
「有人來了,快閃到一邊,其實我這個裝置是用來試試這傢伙的。」
「你跟這個人有甚麼過節嗎?」
「這個人常跟我過不去。他雖然也受過大專教育,卻不務正業幹起撈錢容易的乩童,每次有人報人口失蹤,這傢伙就誣賴是我們魔神仔擄走的,一再的打壓妖魔化我們,現在我要讓他嚐嚐夜路走多碰到鬼的滋味。」
來人高頭大馬,百公斤以上的體材,他走到吊屍人形約十尺前方,觸電般駐足僵立。洛貝多以為他會唸咒誦經或發功起乩甚麼的,沒想到他發出蒙克名畫「The Scream」裡極度驚恐的呼喊,震動整座山林,然後轉身,手腳並用的往回奔爬,喉嚨發出有如哮喘病發作、呼吸極度艱難的「哼哈---哼哈」的聲響,以飛毛腿最大可能高速奔馳上去,連續不停的喊「媽啊---媽啊---」的,直到消失在山頭上的茂林裡。
洛貝多從未見過爬山如此神速的人,他問魔神仔:
「你這一嚇不是要害他今天困在山上過夜嗎?」
「不用耽心這個,以他這樣神速的腳力,不出半小時他就翻過這個山頭,回到另一個登山口。你也快回去吧,我還得趕緊把這套上吊衣褲還給在附近泡湯的遊客。」
Ps:十二月二十二日,出太陽,天氣轉暖和,早上十一點鐘洛貝多來到陽明山,找到汽車總站附近的紗帽山登山口已是十一點半。
到頂全程1.2公里,以他的老公仔行來估計,應該十二點半以前會到達。走了一半,一位老登山客從後面趕上來,他在超越之前先跟洛貝多說,要讓自己先喘一喘,表示他的超前並無較勁之意,不愧是個老登山客。不一會他就回頭下山,說要趕下去吃午飯並泡溫泉,顯然是個懂得樂活的退休山客。
快到頂時,又一位老登山客下山,他們停下來閒聊了幾句,他是從板橋騎機車過來的,今天碰到的兩位老山友都很勇,讓人更相信登山是健康不生病的最佳活動,而且兩位都是宅行者。
山頂上有個暸望台,可一覽七星山、小觀音山和大屯山全景,另外還有一處昔日涼亭,如今只剩兩根柱子的涼亭遺跡,是當時蓋來讓日本裕仁天皇登山觀看台北盆地的,但裕仁卻只在山下泡完湯就走了。
已經過午,洛貝多沒待太久,剛才上山喝多了水,要不要在山上解放有些猶豫,這是馬政權烏紗帽風水聖地耶,可是提著滿滿的一壺水下山也不是個辦法。
「你應該換個角度想」,耳際傳來魔神仔的聲音:「就當作給馬政權的烏紗帽福地灌頂加持吧!」
「這是你說的喔!」
百岳No.16竹篙山(Jan-01-2010)
僅次於陽明山公園,擎天崗可能是最受遊客青睞的優遊勝地。洛貝多第一次在陽明山國家公園付費停車,兩小時六十元多退少補。
進入擎天崗後才發現把登山杖忘在車子裡,但是看地勢,這裡都是輕度斜坡,首次不用手杖吧。從擎天崗往竹篙山只一公里的斜坡步道,雖然霧大,見不到周遭光景,卻將是一個最輕鬆愉快的步道行,今天是2010年有早晨有晚上的頭一日,遊客很多,有不少幼兒,都成了他們老爸的背包,這是個小家庭的好去處,作男人真命苦的初級教練場。
洛貝多遇到一位母親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兒,這小女孩跟她媽媽訴苦說:
「媽媽,我的腳真的走不動了!」,她不說「我真的走不動了」而說「我的腳真的走不動了」似乎比大人的語意邏輯更高明,她媽媽說:
「媽媽背你不動,等爸爸過來再背你,好不好?」她們四處張望卻見不到那真命苦的老爸。
從擎天崗到竹篙山,起訖點由兩個碉堡連結,半個小時就走完了,回程走環道,一路上見到不少牛糞,許多年紀稍長的人見到牛糞都會有懷舊追往之情,這跟洛貝多在南加洲沙漠見到地上的小野狼的糞便一般,小野狼的便便與家犬不同,你可見到便中有其他動物的毛髪,或各種植物的果核,野狼不易見到,所以見糞如見狼,也能令人興奮莫名,如果你在街上見到狗屎,那可就兩樣心情。
氣溫相當低,洛貝多不用退下外套,只有下坡才走得慢,在斜坡上,他走得比一般遊客快,石板步道兩邊都是牛蹄的印痕,有些是滑蹄印痕,可見牛佬是不走我們人行步道的。洛貝多見到路旁一團色澤光鮮的牛糞,還冒著氣,有如剛出爐的蛋糕,心想這豈不是老芒用來招待迷路政要的上等佳饌?正在奇怪老芒為甚麼沒來收成,洛貝多發現芒草裡若隱若現的有一隻老牛。
「少年耶,你好勇啊!」老牛竟然對他說話,稱他少年耶,哇!讓他暗爽在心裡。
「我的年紀可以當你老爸了,怎還稱我是少年耶呢?」
「看你走路虎虎生風的樣子,我只當你是少年耶,我們牛界從不計較年齡,我自己就不知道我有多大歲數,不像你們世人斤斤計較,歲數一斤值多少錢?我們只在乎病,牛不生病則已,一病就不起。」
「你說得不錯,小時候住鄉下,有鄰家的病水牛,經灌藥草無效後,還被切割成小肉塊,分贈村人作成牛肉鬆下飯,那時候,沒有人會以為病死牛吃不得。」
「你們既然有這個傳統,就莫怪有人把病死豬製成肉鬆來賣。」
「說到病死豬,我當初在軍中當值星排長時,連上一隻病死豬,我還未及下令充員掩埋前,已被廣東老兵先下手作成滷肉下酒了。我責問一位老兵,他說:不要說剛病死的豬,前不久,有人見到老百姓把一隻死火雞埋了,他們硬是把牠挖出滷來下酒。」
「所以我們作牛要認清這個事實,死了還管他是入了人肚還是被蟲吃了。」
「現在你們不愁吃(穿)、不必犁田拉車,不用進屠宰場,可以活到自然死,只要你們控制好牛口數量,就可以永保美好的日子。」
「沒有人稱呼我們叫流浪牛,而叫頻臨絕種的野牛,所以我們才有這麼美好的日子過。」
「我們的流浪人口增加許多,日子好像很不好過,那一天也像你們一樣成為頻臨絕種的野人,就會有好日子過了!」
「有人過來,我先走一步,掰掰。」
老牛才一消失,突然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阿伯,你這樣吽吽吽的叫,到底牛在那裡呢?」
「沒-沒-沒有,走掉了。」
洛貝多非常驚訝,剛才自己明明是用人話跟牛交談,怎會是吽吽的講起牛話呢?他惶惑著:到底是恍神中夢見自己變成牛在講牛話,還是牛夢見自己變成人在講人話?
百岳No.17石梯嶺(Jan-09-10)
在巴拉卡公路上,洛貝多突然想不起要去的地方叫甚麼,上次爬竹篙山停車的地方,好像有個天字,當然不會是面天山或向天山,一直到看到了指示牌才想起要到擎天崗,還能記得是要到擎天崗也不錯,洛貝多不認為自己記性有甚麼問題。
這石梯嶺,其實就是這個山頭的稜線,由於沒有尖凸的山峰,所以稱嶺。走不多遠,石梯步道就開始下坡,算是走完了這個山嶺的最高點,全程剛好兩公里,比竹篙山遠一些,但大多是在一百公尺上下震輻的輕度斜坡,中間大多是楠樹林,半程是雲天半程是霧,是一個輕鬆好走的的路段。
連續幾天的雨,見不到一頭牛,老芒也好像跑去龜山島渡假釣氣龜,因為那裡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吃膩了山珍,偶而需要海味來調劑,他最喜歡氣龜,這些傢伙容易上鉤,肉質鮮美,毒得死人的毒汁卻是老芒的維他命。
行進中,洛貝多見到路邊有幾灘積水,清澈的水面上,奇蹟般的發現有幾隻在水面上浮游的水黽,這灘水不過積儲了三、五天的雨量,就能冒出這些踏水無痕的生物,真是不可思議,牠們把卵產在水草或落葉上,一場雨讓卵孵化成蟲,牠們要趁水未乾涸之前,趕緊結婚生子,才能永續生存,像這樣快動作的生物,很少會有瀕臨絕種的顧慮。
離開擎天崗還只是中午,洛貝多在往竹子湖的路上找到一家飯店,裡面空無一人,他認為難得一次一個人包下飯館的感覺很不錯,所以不去在意飯館的廚藝正不正或菜色是否新鮮,就進去跟一位五十嫌老六十不到的婆子點菜,這婆子看來是跑堂兼出納兼廚子,洛貝多只打算填飽肚子,點了炒飯和一碟野菜,安適自得的坐下來,好整以暇的等待這婆子慢動作替他搞吃。
屁股才剛坐暖,外面停車場闖入兩部休旅車,走進來一打中老年男男女女,看來都是斯文有錢有閒階級。飯館婆子招呼他們在洛貝多左近的大圓桌坐定,他們未點菜先要啤酒,這是圓桌顧客尋常的餐會飲食習慣;但是洛貝多很清楚,不管教育程度高低,一涉酒精,都照樣會失控,他心想:
「害了,這一頓飯肯定會不得安寧!」
洛貝多剛回台灣時也常參加朋友的聯誼餐會,但後來發現,在台灣這樣人情味豐富的地方,走到那裡都是人,都是朋友,只會嫌多不會嫌少,不像在國外,空曠荒涼,人多的地方又儘是非我族類,往往孤寂難耐;但是人多聚會多也是麻煩,須不停的適應各樣不同的人與事,這在一個精力有限但求自適慣了的退休宅男來說,實在負荷過重,有刪減的必要,所以,他開始篩選交往的對象,政治立場對立者、宗教信仰不同者、志趣不相投者,一一排除在進一步交往的名單上,這樣,連一些老同學老朋友都好像提前歸西也被刪了,一年半載下來,已修成熟到骨子裡的老宅男;而他的老婆卻反其道而行,不要說老朋友老同學都好像又從墳墓裡被她拉出來,而且到處交新人,今天跟吳三姑結緣,明天跟宋六婆結緣,不挑不檢,碰在一起就是緣,好像一氧化碳碰上氧氣就結了緣變成二氧化碳,要節能減碳都難。這樣濫交的行徑,洛貝多並不阻擾,因為孤獨的他可從老婆那裡體驗代償性的社交活動,有點老奸滑頭,卻不失圓融,所以老洛每在老婆回宅時,常套用雅虎的慣用語:
「你今天結緣了嗎?」而老婆總有八卦奉告:
「今天碰到一位叫李二媽的,她老公還在舊金山上班,而她隔著太平洋飛來飛去逍遙,放她老公一個人在國外,工作辛苦忙碌又沒有夜生活,變攏嘸輪,不怕他不老實。她老公過去在台灣跟一般男人一樣德性,搞午妻外遇搞到她頭上,被元配老婆休掉後才娶了她-----------」
洛貝多盤算著,眼前這一打圓桌文士要等飯館婆子上菜喝酒會有一陣子好等,他的飯菜應該會先一步上來,自己埋頭啃食,儘快走人,當不至被酒客喧嘩壞了胃口消化。那知道,兀那婆子先替圓桌文士端來下酒小菜和一打啤酒,並一一替他們倒酒,看來他的炒飯和野菜要被後推了。
焦燥中,洛貝多見到圓桌文士中,一位帶眼鏡瘦高文弱書生首先舉杯起立向一位年紀最大的長者致意:
「來,劉教授,我敬你!」
洛貝多聽到「我敬你」渾身起雞皮疙瘩,這種台灣酒家女或黑幫老大慣用的應酬話竟然從一位道貌岸然的書生之口冒出來!
只見劉老教授趕忙起身舉杯回應:
「不敢當,陳老師,我敬你!」
接下來,讓洛貝多看得瞠目結舌:兩人同時把杯子裡的酒往對方的臉潑下去。這是仇人見面才會有的動作!一場武鬥似乎一觸即發,然而,任誰看了都會傻眼的是,兩人都同時雙手抱杯向對方稱謝,然後,斯文有禮的坐下來,這兩人難道老癡呆到忘了酒是該往自己的嘴巴倒的嗎?。奇怪的是,在座的其他十人居然不動聲色,好像這是敬酒的常態。接著一位紅光滿面的中年禿頭書生舉杯起立向一位滿頭花白毛髪的中老年書生致意:
「來,蔡院長,我敬你!」
「不敢當,王主任,我敬你!」
接著,互相把杯裡的酒往對方的臉倒下去,行禮如儀的安靜坐下來。
不可思議的是,他們一直都有說有笑,看不出有被迷惑、被鬼附著、起乩、中邪、卡到陰的跡象,唯一反常的就是這個逆向敬酒動作。洛貝多疑惑著:會不會是某新宗教的受洗禮?或是新從國外流行過來的潑酒節儀式甚麼的吧?但就他在國外長年居住的見聞儲櫃裡,實在找不到這種例子,真是奇中奇!這時候,一位嘴上留毛的中老年人起立舉杯對著一位儀態俊俏的中老者致意:
「馬主席,我敬你!」
「不敢當,金袐書長,我敬你!」
兩人照樣潑酒如儀,這主席和袐書長的稱謂很讓洛貝多困惑,這批人馬,看來都在大學任教,老師、教授、主任、院長的稱呼很通常,而主席和袐書長的稱呼就不尋常了。於是,洛貝多留意傾聽,從他們的交談中弄清楚了,原來他們這一批人是同學同事或同志,最近成立了所謂「酒肉饕餮黨」,馬教授被推舉為黨主席,他的小學同學金教授為黨袐書長,成立以來,餐會接二連三,個個變成酒囊飯袋,勸酒拼酒的習慣跟五、六十年代的酒家女、黑道大哥的敬酒文化並無二致。
坐在金祕書長旁邊的濃妝女人起身舉杯對著黨主席旁邊的女人說:
「來,主席夫人,我敬你!」
「不敢當,祕書長夫人,我敬你!」
洛貝多心想:「不會吧,女人家該不會也----」沒讓他多想,雙方已把酒潑到對方的臉上。而且跟他們的男人一樣,面帶微笑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另外兩位男教授和兩位女教授也依次互相敬酒潑面。
在潑酒儀式進行中,飯館婆子端來洛貝多的炒飯和野菜,婆子見到滿地都是酒,大為恐慌,以為一場武鬥風暴即將在她這剛重新裝璜的飯館展開,她詢問洛貝多是否應報警處理,洛貝多忙安撫她說:
「他們都是斯文人,這是某種教徒的洗禮儀式,雖然有些糟亂,但是不會有甚麼麻煩,你看他們把你拿出來的一打酒快用完了,你正可趁機多賣點酒。」
飯館婆子去後,洛貝多一個人悠然閒適的慢慢用餐,他推翻了原本要快速用餐,儘速離去的原意,要好好的來欣賞這一齣別開生面的劇情。不久,婆子盡出所有搬出五打啤酒。
酒過三巡後,個個都成了落湯雞,那金祕書長夫人,因濃妝艷抹的關係,整個顏面已慘不忍睹,藍、綠、黑、白、紅的化妝顏料都糊成一團,老臉被酒沖刷成了調色盤;另外兩位女教授雖然情況略輕,但是較年老的那位,頭上稀疏蓬鬆的頭髪全都貼頭覆面,腦袋縮小了一半;另一位較年輕的女教授右眼的假睫毛不見了,但她茫然不覺,旁人也視若無睹;未施脂粉只擦口紅的馬主席夫人,因口紅糊了周邊而呈現出小丑般的大紅唇,不但如此,她的鼻子被酒嗆到,鼻涕混和了啤酒,從右鼻孔吹出一個大氣泡,坐在一旁觀賞的洛貝多再也忍禁不住當場捧腹暴笑,久久不能自已。
圓桌文士對洛貝多的暴笑好像沒有感應,對各自的狼狽模樣也毫不在意,男士這邊比較沒有女士們那麼糟,只有馬主席臉上有些異狀,原來他平時為了保持俊俏的面貌,他太太的化妝品都是他在使用,經過十幾二十杯的敬酒沖洗,揭開了他的真面目,顯露出滿臉的蜘網紋和三塹肉般的眼袋,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離開了飯館進入車子時,洛貝多說:
「老芒,你在這裡嗎?這又是你的惡作劇吧?」
「不錯,除了讓你有個愉悅的午餐之外,我實在看不慣這些人:他們課少、薪多、位固、名重,年輕時多讀的一點書都忘得差不多了,只剩幾本筆記的學問,肚裡墨水愈來愈少,酒量卻愈來愈大。今天藉著他們搞這沒品的敬酒陋習,讓他們演一齣斯文掃地的馬戲,也算是自娛娛人。」
百岳No.18劍潭山(Jan-15-10)
上次走石梯嶺,若繼續往前走,就是頂山,但是洛貝多不願太勞累,保持每趟一山的原則。從風櫃口可以上去頂山,只是車子要開到風櫃口,路線有如牽麵線糊,研究了地圖許久,仍找不到適當的路線;網上得知,從劍潭捷運站有巴士到風櫃口,洛貝多立刻提了背包出門搭車前去。到了劍潭捷運站發現開往風櫃口的小巴班次很少,還得等兩小時,他想不出有甚麼法子去打發這兩個鐘頭,見到站內牆壁上的地圖,發現附近就有個劍潭山,步道全長近三公里,走一圈回來至少六公里,可以滿足一個宅行程。
不怕人笑話,劍潭山高僅153公尺,比台北101的509公尺矮一大截,如果扣掉登山口的海拔高度,恐怕只剩百公尺上下,看起來像一座拔出地面的大森林,「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洛貝多不會玩弄這類文字吊詭遊戲,只要地圖上說它是山就是山,只要經他走過的就入了宅行錄。
元月以來,多陰雨天,只有今天藍天幾乎無雲,這一定是老天向洛杉磯借來的天空,氣溫轉暖,還沒有到登山口,洛貝多就把外套脫掉,只著短袖襯衫。劍潭是個奇怪的組合,捷運站的建築形狀像橋又像龍,士林夜市是在劍潭站不在士林站,劍潭捷運站裡,你見得到圓山大飯店,但從圓山捷運站卻見不到圓山大飯店。大家都知道劍潭是因鄭成功擲劍入潭的傳說而得名,但是劍潭的潭在那裡?大概沒人在乎這個,如果找得到這個潭,也許可以從潭裡撈出這把劍,那可是會發財的耶;劍潭山有個親山步道,相信大多台北地區的居民都走過。
印象中,三、四十年前,舊淡水線並沒有劍潭這一站,當時洛貝多曾多次來過劍潭,是騎摩托車來訪問一位朋友;七十年代中,他們先後移民美國,各在東西岸生存,三十年間只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朋友的一位長輩過世他回台奔喪,路過洛杉磯在洛貝多家過了一夜。第二次是洛貝多的母親過世回台,朋友也為其妹過世回台奔喪並處理安置他病重的雙親,朋友聽到洛貝多喪母的消息即刻電話聯洛,隨後趕過來相會,洛貝多在家見到來了一位跟自己一樣禿頭的訪客,對方先對洛貝多深深一躹躬,洛貝多也一躹躬回禮,兩人一時之間都沒能認出對方,原來上一次的會面是十年前,當時雙方都還是一頭的毛髪。第三次會面也在洛貝多洛杉磯的家,他們走在後院山坡小徑時,老友似乎站不隱而沒能走下去。二○○五年洛貝多返鄉定居的決定也促動了老友歸根的念頭。在洛貝多回台一年後,老友把他的房子交給仲介出售,才上市一個月不到,老友就因車禍走了,留下一個須靠藥物維持正常生活的妻子和癌末的雙親。老友愛引用聖經以賽亞書的一句話,靠這句話撐過艱難的後半輩子:
「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將殘的燈火,祂不吹滅。」
這親山步道的石階,每塊石板都切割得相當平整,是他走過最好走的石梯,爬了一段陡坡後,就走在稜線上,其中有一大段是用木板架設的泥梯,走起來比石梯舒適自然。在稜線步道茂密樹林裡,有多處缺口可瞭望台北101和基隆河的景觀。台北101已經不是世界第一高樓了,真是好佳在。
這個現代巴別塔似乎與國勢的盛衰休戚相關:馬來西亞的雙峰塔登上世界最高塔之際遇上金融危機,國勢即由盛而衰;台北101繼而登上最高樓,經濟也隨著走下坡;去年杜拜的哈利法塔超高摩天樓未及落成,即碰上世界金融大危機,很諷刺的是,這座世上最高樓落成時的身價只剩一半!中國也蓋了許多高樓,都未敢高過台北101,這大概是他們懂得韜光隱晦的道理,老天還不讓她崩盤,但是他們不蓋最高樓卻來買樓,插手101,會是甚麼運道,還等著瞧。
大凡用血汗堆壘的膨大建設都似乎附帶著魔咒,巴比倫的巴別塔,埃及的金字塔,中國的阿房宮、萬里長城、上世紀末出土的秦皇陵墓,都是無休止的天災人禍的象徵。
正當洛貝多要從台北101引申到2012末世論時,老芒來訊:
「洛仔,你現在坐的木椅正是我觀賞台北101煙火秀的座位。明年記得來這裡看煙火,他們都怕鬼不敢上來,不會跟你搶位子的。」
「他們若結伴上來,不見得會怕鬼。」
「那我會替你預留這個座位啦!」
「你有甚麼法子不讓他們先佔了這個位子,難道你要裝鬼嚇走他們?」
「不用那麼麻煩,我只要在這裡掛一套衣褲就得了。」
百岳No.19花蓮鯉魚山(Jan-20-10)
這是頭一遭跨縣登山行動,洛貝多的宅行計劃都是以當天來回為原則,他若早上八點從台北乘自強號出發,十點多即可到達花蓮,搭計程車前往鯉魚山,預計十一點到達登山口,下午三點前趕回車站,搭三點半或四點的自強號回台北,應該時間寬裕不會太緊迫。
但是這次宅行是應老友Leo之邀前往他的農舍小住,老友和一位營建友人計劃覓地建造「集村農舍」,邀洛貝多加入,他沒多加考慮就先答應加入再說,農舍永遠是個浪漫的選項,聞者動容。他沒預訂車票,搭的是開較慢的觀光花車,車身塗有花草美景,車廂內一行只有三個座位,洛貝多獨享單人座,買了一份報,蹺二郎腿(不良習慣),一路讀報(又一不良習慣)到花蓮,已是十一點多。
Leo先接他回農舍用午餐,從農舍看過去,首先看到的就是這個鯉魚山,背後才是中央山脈,Leo認為這個小山跟其背後的中央山脈比起來實在稱不上山,而且稱呼鯉魚山的全台灣有好幾座,花蓮這座雖然也被列入台灣小百岳,海拔601公尺,但是對每天都見到巍峨高聳入雲的中央山脈的花蓮人來說,這只是個小土墩。
這天藍天如洗,鯉魚山背後的重重高山遠方還露出白雪覆蓋的奇萊山峰,這才是Leo百看不厭的景像,才是值得朝聖的西乃山!對眼前的小土墩,他視若無睹;雖然已快午後二時,洛貝多提議去爬鯉魚山,Leo二話不說欣然同意,他打電話給老姊詢問上山所需時間,他老姊說十幾二十年前爬過這山,只須一個半小時,也沒問明是單程還是來回所須時間,兩人都當作是飯後幫助消化的散步,洛貝多撇下登山背包和配備,兩人只帶瓶裝水和手杖,好像只是要在自家後花園的假山散步。
車子來到登山口已是兩點半,兩個從來不以為老的老傢伙就這樣來到鯉魚山散步。山路人工修整得很好,剛開始有些陡的路段,他們不以為意,然後開始九彎十八拐的步道,走了一個多小時,居然還在往上爬;他們開始留意里程標示碑,原來里數愈走愈少,到了峰頂才走了兩公里,而且這還只是鯉魚山的屁股,還有至少0.8公里才是魚背峰頂!就在這個當兒,洛貝多開始覺得飢餓,這是他所最害怕的狀況:出於血糖下降的飢餓感,四肢開始感覺乏力,甚至有點發抖,顯然是中餐飯後吃了一根香蕉造成的,他雖然沒有血糖過高的問題,但是從他歷年來的飲食經驗中,地瓜、香蕉特別是糖漿最容易造成這種低血糖狀況,現在還在爬坡,情況不知道會有多糟。
記得讀高三那年寒假,他和Leo兩人臨時起意,騎腳踏車去天祥,從花蓮到天祥來回全程八十六公里,他們吃過中飯才出發,大約是午後一點半左右,兩個人年少輕狂,竟然沒帶水,沒帶一口糧一粒金甘仔糖,身無分文的上路。到了太魯閣,Leo覺得路途還遙遠,腳踏車車況不良而折返,洛貝多卻杖著經常騎車遠行,無視從太魯閣到天祥十八公里路全程爬坡,冒然單騎上去,只想著到了天祥後就可一路滑行下來,輕鬆的回到家。以當時那種沒有變速的舊式老爺腳踏車,一路上天祥其實是一路牽著鐵馬走上去的,下來當然是騎在鐵馬上一路滑下來,但不是真的像今日那麼輕鬆,因為當時的路面是碎石路不是柏油路,回程雖不比上坡辛苦,但是一路照樣坎坎坷坷,車子還數度「脫鏈」。
滑到太魯閣才是苦難的開始,日頭早就沒入中央山脈,又飢又渴,身無分文,只能找水喝,見到路邊有農地灌溉水渠就猛喝補充水份,當時的農地大概沒甚麼農藥吧;到了新城,體力開始透支,那是有生以來最疲憊的一日,累到必須倒臥路邊休息,沿路汽車往來奔馳在碎石路上,塵土飛揚,洛貝多還得閉氣以防吸入灰塵;躺臥路邊片刻後,還是得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繼續趕路,沒力氣到無法騎上鐵馬,只能推車前進,走沒多遠就力竭躺下來休息,如此走走停停不下十次以上,到了一般人都上床睡覺的時候才到家。
從那次出於大意造成的極度飢餓疲累,洛貝多沒再有相同遭遇,只是今天這個鯉魚山之行可能會出問題。而Leo的情況也好不到那裡去,洛貝多再糟也只不過受點飢腸轆轆之苦,如果沒有過度消耗體力,餓一陣子就會恢復體力,但Leo就有點冒險,剛才上山時,洛貝多就勸他別勉強上山,可隨時折回,讓洛貝多一人上去,但是這次Leo卻決定堅持到底,而且習慣步伐較快,總走在前頭。到最高峰的鯉魚山背上,已走了兩個鐘頭,火紅的太陽早已被中央山脈遮蔽了,他們不敢逗留,要趁天沒黑前趕到山下的環湖道。
到頂走了2.8公里,原以為全長只這個里程,這完全超出預算,這下山的路程也必在二公里以上,希望在天完全漆黑前到達環湖道。他們慶幸都帶了手杖,不然的話,在視線不清老眼昏花的狀態下趕路,不要說滾落山下,連滾上山去都有可能。作為在地主人的Leo連連抱憾,不該低估輕看這座小土墩,洛貝多也懊惱自己沒先作好功課,兩人歲數加起來一百多歲,怎還稱得上是「老筋節」?
看這山下的湖面光影,應該快到了,可是走了一個小時,好像並沒有接近湖面多一點,現在天完全變黑了,所幸還有下弦月傳來的微弱光線,這下弦月好像單眼皮的瞇瞇眼,如果上弦月像是笑瞇的眼睛,這下弦月就像哭泣的瞇瞇眼!幸好是元月寒冬,百蟲冬眠中,若是春夏季節,單憑這十分之一燭光不到的月光,絕對分辨不清地上是毒蛇或青蛙,「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這話,對無鬼論者的洛貝多,不會有甚麼警戒效用,但是「夜路走多難免會踩到蛇」,那就很不一樣了,至少當年他的妹妹就曾經走夜路踩到蛇被咬,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趕去醫院,幸虧是無毒的,但是被蛇咬比被鬼打到更恐怖萬分,想必大家都認同。洛貝多很後悔把那隻才三兩重的救生小手電筒留在背包裡沒帶出來,而身上雖有老花眼鏡,那能有甚麼用?
如果這次是一個人宅行,那會是甚麼心境?洛貝多想起詩篇上的名句:「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而英文的翻譯:「Even though I walk through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 I fear no evil.」表面上,這中英文的譯文並沒有甚麼出入,但是仔細推敲就有相當的嚴重性差別,關鍵在於「死蔭的幽谷」一辭,給人的印象是,黑暗危險之谷或「幽谷」,而後者英譯「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明白指明是「死亡陰影之谷」或「死亡谷」!洛貝多不知道希伯來原文是較偏前者或後者的意涵,他不懂希伯來文,無從考稽,但是老中文聖經譯本大多參照英文譯本譯成,洛貝多相信以英譯本較可靠。而這次,如果是洛貝多一人宅行,那肯定是身陷「死亡谷」之中,殆無疑義!
兩人都是兩腿一拐杖的在陰暗中緩步下階梯,一足先下探下一石階,另一足才跟進,兩人不約而同採取爵士樂的切音節奏步伐。洛貝多在心裡哼著「破車,瘦老的馬呀,來啊,帶我回到家鄉!西看,看不見那古老的城牆,來啊,帶我回到家鄉!」這中文歌辭看來像是台灣統派族隨馬英九向終極統一進軍的主題歌辭;其實這是美國黑人靈歌,原文:「Swing low, sweet chariot, commin for to carry me home.」歌辭中的chariot是奔向天堂的馬車,不是破車,to carry me home 的home不是家鄉而是天堂,這是十九世紀美國黑人身處悲慘命運的絕境中,寄望早日蒙主寵召回天家安息的悲歌;中文版的歌辭則變成描述歸鄉,回「我的家在大陸上」的行程,所以用來當作深藍傾中終統的主題歌還算恰當。
他們終於走到漫長無邊的時間區段的盡頭,來到了平坦的環湖道。可是路程還沒有結束,他們沒有循原路下山,這第二出口超前至少一公里以上,從出口到停車場要多久全然沒有概念,雖然環道比步道寬闊得多,但是步道有石階,還可以辨識出一點階梯的輪廓,而現在的柏油路面和周遭一樣漆黑混融,下弦月的微光毫無助益,兩人的雙眼完全失效,十足的盲人瞎子,幸好路邊沒有陰溝,不然,瞎子領瞎子肯定會雙雙掉入陰溝裡。
洛貝多向Leo提議,是不是該撥個電話給他老婆,Leo不好意思的說,他沒帶手機,洛貝多把他的手機交給Leo,接通電話後,他的焦急萬分的老婆說,晚上有十幾位教友就要來做家庭禮拜,她撥過Leo的手機號碼,卻聽到書房裡手機響了,才發現老公沒帶手機,眼看教友快來了,主人還沒回家,很可能發生山難,正考慮是否要發動教友搜山救人呢!
像這種外出天黑後遲遲未歸,事情可大可小;洛貝多記得小時候住東部一小鎮,對面鄰居阿成,遲歸錯過晚飯,快九點才回到家,他老爸氣極敗壞,抽出褲皮帶一鞭揮去,打在阿成的脖子上,痛得阿成拔腿就跑,他老爸在後追趕,才追出大門外,他老爸的褲子連同內褲一起掉下來,成了小鎮的大笑話,阿成的老爸從此被起了個綽號叫「撂褲伯」,而阿成無辜的媽媽也被冠上「撂褲姆」的封號。
「你們這兩個老傢伙,看看你們在鬧的笑話!」洛貝多耳際響起魔神仔的傳音入密。
「我們並沒有迷路,沒有那麼嚴重啦?」
「你們只要輕輕的摔一跤,你們的來日方長的歲月可能都要在床上渡過,你們兩個老糊塗、老渾球,你們跟你們年少時的輕狂有甚麼差別?你們兩個老傻瓜,根本是還沒長大的小孩,不見棺材不流淚是不是?」
「人生在世,那有一點危險都不用冒的?若老命那麼寶貝,我們應躲在家裡看電視,回家當足不出戶的宅男,可是這樣貪生怕死的日子有甚麼意思?我還打算活到八十歲活夠本的時候去學開飛機呢?」
「你們兩個老鐵齒,根本不把家人的焦慮放在心上,活像小伙子一般不負責任,完全自我中心死不認錯。」
這魔神仔好像完全失去幽默感,變成嘮叨的巫婆,一路唸著他們的不是,直到停車場方休。這次登山他們沒有遇見任何山友。
百岳No.20北投丹鳳山(Jan-31-10)
目標是丹鳳石,洛貝多以為這是丹鳳山的頂點,其實這塊大石頭海拔僅117公尺,而丹鳳山是210公尺,步道旁的丹鳳石是塊大石頭沒錯,但因沒有標示,容易錯過,洛貝多想像中以為應該是座大懸岩,而步道邊這塊丹鳳石,並不起眼,充其量,用建築的術語來說,只是挑高夾層或樓中樓。
網路上的照片是從外頭取鏡頭,看起來高大許多,只不知那個混帳官府允許讓人在這石壁上鏤刻「丹鳳」兩個大字,公然毀容破相,實在不可思議!難怪洛貝多到處走動,很少讚頌景色風光,因為到處見到的是人為的破壞和阿里不達亂葬崗般的濫建。他長居國外,印象中,未曾見過巖壁被人鏤刻文字的,美國人絕對無法接受加州幽勝美地那座大巖壁上被刻上YOSEMITE的黥面文字。中國許多名山峭壁的照片,鏤刻文字歷史悠久,而許多台灣人還是願意花錢跑去看這些毀容的山岳,不知現在他們給新峭壁景點黥面是不是改用簡體字?
也許有人會說,中文象形文字藝術性獨步全球,刻字在石頭上是藝術與自然的結合,不是毀容,真的是這樣麼?洛貝多在國外見過無數的廣告招牌,其中,西洋文字的藝術性絕不亞於中文的廣告看板的書法,而實際上,醜陋不忍卒睹的廣告,都是在華人商家見到的:歪七扭八的書法廣布於玻璃廚窗或室內牆壁上。
洛貝多一位教陶藝的朋友,常跟學生講解手作藝品的優越性,用比方說:「你們收到女朋友的信時,你希望收到的信是她用打字機打的或是她親手書寫的?」大家理所當然的回答說:「親手書寫的。」然而洛貝多卻不以為然,這年頭,你見過有幾個女生或男生字跡秀麗的?除開鬼畫符的潦草字跡,工整的書寫也實在難令人賞心悅目,字跡秀麗的,已如鳳毛麟角,這是不爭的事實,大家寧可收到打字機打的情書而不要字跡無可恭維的親筆信,更何況現在電腦打字遠遠比工筆書法好得多。
記得四十年前,洛貝多和幾個朋友去爬天母附近山岳,暸望台北市,一位朋友說:「我見到的是一個超大型的墳場。」到現在他仍覺得,台灣的城鎮都市,只有夜景才美麗,有那一位地方首長,要美化他的城市來顯政績,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在城市裡廣裝設五顏六色的彩色街燈,讓夜景先美起來再說。
台灣人的美學品味似乎很受廟宇的薰染,無可救藥的以複雜為美,畫中有畫,蛇要添足,龍要長角生毛,每一座廟都變成一棵仙人掌,城裡的廟宇更是恐怖,即使你是個虔誠的信眾,你願意與廟為鄰嗎?年輕人結婚會以廟宇為背景拍婚紗照嗎?洛貝多當初購屋時,朋友提示他要守住一個「不」:就是從屋內窗戶望出去不能見到廟宇。何以民眾以廁身廟宇居住為不祥,避之唯恐不及卻又乖乖的去燒香拜拜呢?這樣即嫌惡又畏懼的心態實在是理性缺缺。
目前見到的,即使是一條簡單的步道,在這丹鳳山上,你可以見到,鋪著一塊塊的水泥方塊,旁邊卻雜拼著紅磚,有一整塊也有半塊的,有空心磚塊還有其他不同顏色的水泥磚,再加上用鐵桿固定的木板護欄,這真是走遍全世界也難得見到的公共拼綴走道藝術!當然,這可能是一些雞婆民眾的傑作,但是,你到處可見到這種拼湊美學,非要把街道鬼畫符成一條龜殼花不罷休,你到城裡看看,新近完成或進行中的路面,巴洛克洛克克里里叩叩繁複美學當道,路面之崎嶇危險,好像刻意為難老人和殘障人士,蔑視他們的路權,幾近苦毒,可想見的,高齡化的未來,老人殘障人士申告國賠的案件必然大增。
然後遇到的是這個佛寺,既是佛寺,屋脊上怎會有龍?是道是佛,曖昧不明。在市鎮裡的拼湊建物多到無從美化整頓,現在的城鎮建築美學算是「睜隻眼閉隻眼美學」,選擇你所想見的美學,避忌作整體的觀照,真是難為了講究品味的人士。
然後洛貝多又碰上遠看是一處垃圾堆置場的菜園,種菜的人把一些塑膠板、三合板和其他框框架架的廢物散置菜園周邊,這附近並沒有住家,把這些廢物專程搬上這裡,實在大費力氣,會不會是這盜植園主佔用公地種菜之餘,得寸進尺想在這裡搭蓋房子或涼亭甚麼的?種菜能省幾個錢?若要搞有機,在家盆栽,照樣有效,為甚麼非要來破壞公共景觀資產不可?
「你今天是吃錯藥了嗎?怎麼盡發負面牢騷,心裡嘮叨個沒完沒了?」魔神仔從後跟上來。
「我只是實話實說,並不是無的放矢!」
「如果在你眼中,台灣這麼糟,你幹麼不回美國去?」
「我是專程回來發牢騷,好讓台灣民眾覺醒過來,讓這個國家改頭換面再次美麗。」
「別說笑了,誰邀請你回來狗吠火車?你老駕鶴西去後,這裡的寺廟,香照點,紙照燒,違建不減,公共資產大家一齊糟踏,這種習性是你改變不了的事實,不如學會妥協共存,這個道理你應該知道。這樣吧,從現在開始,我要讓你感覺到這裡跟你住過的國外一樣平整乾淨、寬敞。」
洛貝多將信將疑,開始離開山區進入繁華的都市,走在回途中,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見到路上有一張紙屑,馬路上的車輛三三兩兩,行人更是稀稀落落,又走了好久好久才看到一塊菜園,讓他心裡好生欣慰,一路上,見到的廣告招牌都相互隔得老遠,招牌上的文字都是精心刻畫的。馬路建築整齊劃一到令人覺得索然,期待著有個彩色建物出現,好不容易來到一座士地廟,竟然不再嫌棄,甚至有些得其所哉的快意。路面平整一致,隔大半天才稍有格調變化路面鋪設,走了好久好久,讓他覺得好像又回到單調孤寂的國外。
在這一個多鐘頭的回程中,他好像走了一整天,車少人稀,看不順眼的物事相距遙遠難得一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了家後,一切又復原,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中了魔神仔的道,心想:
「這是老芒作法讓我的主觀時間變緩慢了,主觀時間展延了就等於空間被拉長了,台灣地狹人稠,好壞都毗鄰廁置,密集的刺激人的神經,讓人心隨境遷,負面情緒往往佔上風,但也因為這樣,生活內容才豐富有趣;不像國外地廣人稀,好壞的物事拉長距離,就被淡化了,難怪著了老芒的道後,好像身處國外的化境,真是他媽的會搞怪的老魔頭。」
百岳No.21頂山(Feb-6-10)
頂山海拔雖只768公尺,但是從風櫃嘴上去,大約4公里,上坡多於從擎天崗那邊過來。
市民小巴士只在通往風櫃嘴的交叉路口停車,走到風櫃嘴的步道登山口還得上坡走約三十分鐘,這樣,如果洛貝多到了頂山折回,路程比預計的多出不少,當下決定直走到擎天崗,再從那裡搭車回士林捷運站。
早上出發前,煙雨濛濛,到了山區,全籠罩在霧氣裡,雖沒有雨,是爬山的好天氣,只是到了這座山看不見那座山,石階步道潮溼,石頭都長青苔,必須謹行慎足。
進了登山口,就見到一個告示牌,指明這一山區是無主流浪牛出沒的地方,如果路上遇到牛,請登山客讓路或繞道。一路上去,步道兩旁都有浪牛的足跡,兩邊芒草有許多牠們穿梭的壓痕和小徑。看來這一帶浪牛出沒比擎天崗還多,崗上的牛還算有人照顧,這裡可都是真正的浪牛,是招惹不得的。
大約上坡路走了半小時,他來到一處較平坦寬敞的山脊背上,他發現有五、六條被牛踩踏過的小徑,輻輳集聚在這塊平台林地;他研判這應是牛群聚集的地點,在擎天崗上沒見過像這樣四通八達的集合地;但顯然的,這個浪牛集會的地方,不太可能會是個市集,牠們該不會有甚麼貨品交易的行為吧,那麼牛在這裡聚會幹甚麼來著?牠們有甚麼重要事故資訊必須趕來這裡開印第安式的Powwow議會嗎?是吃飽了,閒來無事,跑來這裡交誼聊天嗎?好像都不是,那麼答案只有一個:求偶。
借用人類的用辭,文雅的說辭是:相親,然後結婚生子。用現代年輕人的用語是:轟叭,開性派對。人類的重要行為要項有:食、衣、住、行、育、樂,等等;而牛類只有:食和色。奇怪的是,孔教文化系統的食衣住行育樂並沒有把「色」列入要項,但是人口卻是幾何級數的增加,量冠全球!孟子告子篇的「食色性也」好像是替牛類說的,牠們扯不上育「樂」,所以有「對牛彈琴」之言。牛類的一生,除了吃飯就是開性派對,一定羨煞了許多人。
洛貝多意識到他正走入浪牛的「色域」,還好這個時段沒有牛蹤,如果正好遇上牠們在轟叭,他不知道如何因應,會有甚麼後果。他記得小時候,父執輩中有一位熟人叫「牛兄」,是位終日與牛共舞,對水牛的生活習性和脾氣的點點滴滴一清二楚的達人,跟科班出身的獸醫很不一樣,他懂得當牛哥牛妹的紅娘,替牠們湊合結婚生子,所以如果這人在這裡,遇上浪牛轟叭,一定知道怎麼應對互動。但是「牛兄」這類人物已成傳奇,不復存在。
走出浪牛「色界」約一刻鐘後,洛貝多遭遇到一群約七、八隻浪牛迎面走過來,這是狹路相逢,只有進或退。他已走了老遠的路不願退回去,恍惚中,硬著頭皮跟牛群喊話:
「各位牛哥牛妹,請您們讓路借過好嗎?」
「講啥咪喇嘛話,這是甚麼地方,你侵入我們的領域還敢要求我們讓路,你難道沒看到登山口的告示牌嗎?」為首的浪牛發話,牠顯然是個牛幹領導。
「但是這裡是窄路,我的右邊是密不透風的芒草,左邊是坎仔腳,你們身子那麼大,不得不請你們讓一讓,我才能擠得過去。」洛貝多無論如何是不敢冒著跟牛群擦身而過之險。當年在南部服役時,行軍路上,有一頭黃牛突然發飆對著他們隊伍衝過來,大家突然被嚇著,愣在當場一兩秒才反應過來,雖沒有被觕到,卻有人反應過當跌跤,遇到緊急危險狀況,人往往不是平常想像那樣會即刻作反射性反應。
洛貝多集中精神留意浪牛的神色,他在意的是浪牛發牛脾氣,看這為首的浪牛兩眼的瞳孔已焦聚成鬥雞眼,牠那頭上黑得發亮的角可不是市面上的牛角餅,不要說他手握的登山杖,即使是一把木劍也無濟;洛貝多察顏觀色,只要對方有點不對勁,立刻準備拔腿往回落跑,被牛觕到遠比被鬼打到更不堪設想。
但是浪牛語氣卻轉為溫和落輭的問:
「你經常上麥當勞吃牛肉漢堡嗎?」
「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洛貝多放下七上八下的心。
「為甚麼?」
「因為不放心台灣麥當勞店的用油,曾有報導說他們的油炸油久炸不換超過一個星期。」
「你說台灣的麥當勞,難道你吃過美國的麥當勞?」
「這個嘛,Well,我是在美國那邊住過好多年。」洛貝多已失去說謊的本能,但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洩露了自己吃過許多浪牛的同類,這下子牠們會讓路放他過去嗎?那為首的浪牛突然眼珠往上吊翻起白眼大吼:
「危險!他吃過美國狂牛肉,大家快閃!」
為首的浪牛首先向右闖下陡坡,其他浪牛也各自向左右逃竄,一霎時,好像鬧了一場地震,浪牛都消失無蹤。
從市民小巴下車一路往擎天崗走,估算全程超過八公里,行進間,有兩位年輕人趕上來,不久又被洛貝多趕上,因為其中一位年輕人不常爬山,緊跟他的同伴快走,以至腳抽筋,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於是一路上,他們互相交替趕過對方,直到擎天崗為止,洛貝多心想:我的腳程有多快呢?相當於一個年輕人腳抽筋的腳力耶。
百岳No.22南勢角山(Feb-10-10)
天氣轉暖,洛貝多清晨被蚊子吵醒,用捕蚊拍電之,不見蹤影,繼續翻身入眠,醒來發現手臉都遭叮咬,找不到蚊蹤,心甚不甘。
南勢角捷運站出來後,可乘免費小市巴到山腳下,這小市巴有電子文告顯示器,連續時時刻刻顯示「市長XXX關心您」,提醒乘客牢記住這免巴是他市長的德政。
一路上去,這裡一個廟那裡一個宮,洛貝多發現他進入了神明的「集村山莊」,鬼神的原鄉!徒步走公路和步道,全長約2.2公里,來到一個兩三層樓高的土地公大塑像下,這地方叫烘爐地,也就是市巴星期六、日的終站,農曆二月二日市巴也上到這裡來,因為這天是土地公的生日。
洛貝多在停車場旁邊的一家冰果飲料店問裡面的老板娘,打聽南勢角山怎麼上去,她卻不知道這裡有南勢角山,只知道這上面是南山福德宮;其實烘爈地,福德宮都在這南勢角山上;順著步道上去是南山福德宮,再往上走一段就到南勢角山的峰頂,海拔302公尺。別以為從山上平台一定見得到淡水河海口,其實一年中沒有幾天看得見,今天雖然也出點太陽,但是氣流呆滯無風,整個台北盆地煙霧瀰漫,連101大樓都見不到。可是,登高山不見景,豈不是白登了?這全因人而異,對洛貝多來說,秋冬難得大晴天,卻天氣涼爽,蚊蟲絕跡,正是登山好時機;春夏濕熱蛇蟲多,卻勝景目不暇及,各有好處。
從土地公塑像的步道上去一小段階梯,就是福德宮;土地公被視為地方小神,他的住屋都比較小,甚至小到比一般狗屋還寒傖,而土地公的神像也小到有如公仔大。南勢角山的土地公大矣哉,這上面的廟也大得很有規模,旁邊還有小吃店,有一個兩三層樓高的焚燒爐,但是從土地公塑像那邊上來時,見到好幾個告示牌,表明本宮嚴禁燒金紙,說明金紙有毒,燒不得,而這個樓層焚燒爐也守諾言把燒金紙洞口的鐵門上了鎖。不過洛貝多卻在土地公像下,見到有個小焚燒鐵爐,並正巧見到有五、六人在那邊燒紙,是像筆記本那樣大紙張,洛貝多不能確定那是不是金紙,是不是遊客自行帶上來的,不得而知,但是為甚麼會有這個小爐的設置,頗為不解。
福德宮裡外有不少香客正在點香拜拜,大多站著,口中唸唸有詞;洛貝多繞到廟後較高處,有許多讓遊客坐下休息觀景的石頭或阿模土桌椅。他想找一處坐下來吃他的三明治,但是廟裡飄來燒香的味道很濃,實在不是用餐的地方,正在換地方找座位之際,來了一個留長鬍子的老兒,過來引他到一個在廁所邊的阿模土座席說:
「這邊的座位聞不到燒香的氣味,雖然在廁所旁邊,但是這裡的廁所沒有味道,你可以在這裡放心的吃你的三明治。」
洛貝多正納悶這老兒怎會知道他是怕聞到香味在找座位,突然覺得這老兒有些面熟,問他說:
「你看來面熟,你該不會就是這裡的土地公吧?」
「你好記性,在下正是。」土地公也拿出剛從供桌上帶過來的供品,兩粒橘子和一包土豆,「他們給我塑的像有點憨呆的樣子,不過還算有幾分神似,我也不便挑剔,偌大的塑像,如果用銅鑄,黑懨懨的,在山林間,看起來會很嚇人,虧他們懂得把塑像漆成五顏六色,看來就親切和悅多了。」
「土地公英明,禁絕了燒金紙,照顧信眾健康又環保。」
「那不是我的功勞,我是管不了俗世廟堂的主事者或官府的,他們少燒金紙卻多點了香,這個污染危害一點都沒減,我很替住這裡的營業人員和進香客的健康擔心。不知他們是不想多活幾年不怕致癌或甚麼原因,這個廟和其附屬的營業部恐怕是你第一次碰到的,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營業的廟宇。我不知道他們憑甚麼認為我們這些神明都愛聞香的臭氣,他們顯然是把我們當作燻不死的木偶,老實說,我對這些焚香放出來的毒氣是避之唯恐不及,只要看到香客來燒香,我立刻出竅,魂遊方外,要到三更半夜香客走光了才敢回來,最可惡的是那些來搶頭香的香客,他們以為讓我睡不好覺會從我這裡得到好處,但是要有甚麼好處得靠自己努力,壞處是肯定有,他們點的香燻到的還是他們自己。」
「他們冒著香毒之險來朝拜你,是相信你的神力超凡,這份敬意誠心亦有可取之處。」
「我們之所以受人禮拜,只不過是在世為人時,做了一些好事,積了一點陰德,我們那有甚麼神力?如果他們感念我們的為人,何不以我們為楷模多行善事就是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被迫出竅魂遊方外,除了避開香毒之害,還是因為受不了這些香客的需索無饜,甚麼五花八門自私自利的要求,他們都臉不紅耳不赤的提得出來,若不是我脾氣超好,我老早一個掌心雷就把他們轟下山去了。他們以為買點香來燒一燒,就能以小博大換得升官發財,贏得選票,他們當我是呆頭魚,用小餌釣海尫;有這樣的信眾,如何能希冀國泰民安?」
「民眾似乎認為土地公來自中原,上溯到三千年前的周王朝,凡來自對岸,又年代久遠的,愈老愈靈,才會香火鼎盛,所以他們才會把你的塑像搞成那麼大。」
「我會是來自中原的嗎?甚麼是土地公,乃地方之神明也,我當然是生長在台灣這塊土地的台灣人,過去的台灣,大善人多得不可勝數,可以當土地公的人太多了,可以是你,你的鄰居,你的好友,只要是誠實善良的人都是土地公。我看到民眾心想眼見的只是財利,實在有夠倦。你看廟後有塊石頭,被他們鏤刻了「和氣生財」四個字,當我在基督教聖經裡讀到耶穌山上的教導裡面的八福之一,說:「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稱為神的兒子」。使人和睦就是和氣,但是在聖經裡的和氣所帶來的福氣,不是讓你發財,而是讓你被稱為神的兒子!當我看到這一節經文時,我就決定信耶穌了。我知道你是基督徒,你可以替我把話傳出去,我土地公也是基督徒。」
「哇!原來我們台灣的土地公竟是如此胸襟偉大!這樣說來,我們台灣的媽姐也不是來自湄洲,而是照顧親友大眾,捨己為人的本地節婦;我們有太多見義勇為,不畏權勢,執法公正的本地關聖帝君,不是那三國時代殺人逃犯的關羽!我們本土自己的好人已經夠多,無須雇用外勞神明來此尸位素餐,搞壞國民道德品味,把這個美麗島敗壞成一個貪婪之島。」
「你說的甚是,我今天算難得遇到一個知音,台灣會有希望,就要多些像你這樣的人啦。」土地公說完這話就無聲無息的在洛貝多眼前消失了。
洛貝多用畢午餐,從廟的後方步道走上去,約十幾分鐘到達南勢角山的頂端。上面的平台,托土地公的福,有個涼亭,周圍還種植花草,如果不是煙霧太重,是個暸望美景的好地點。他感受到土地公的親切,想起前些日,報紙有報導,一位老洋神父,在路邊發現一個被遺棄的土地公,顯然是被財迷心竅簽賭失利的信眾所棄,神父把土地公撿回家,並早晚跟他問安聊天談心事,可以想見,一位老洋神父,以年老多病之軀,客居異邦,形如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見到這被拋棄的土地公,倍加憐惜,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與予收留了。
回到家已是傍晚,洛貝多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忽見一小小不明飛行物從眼前晃過,停在沙發靠背上,他立刻一掌蓋過去,把對方打成一團,他小心翼翼的把牠捏起來,看不出這UFO是蚊子或其他昆蟲,他走進書房,戴上眼鏡,再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發現是隻蚊子沒錯,而且蚊肚有些鼓脹,確定是半夜叮咬他的那隻元兇。法網恢恢,因果報應,嘿!嘿!不亦快哉!
百岳No.23烘爐山(Feb-20-10)
又一次資訊不全的登山宅行。網上得來的資料,從巴拉卡公路有支路上山,車子可以開到山腳下,走半小時就到。洛貝多在烘爐山附近巴拉卡路上找入口,在大概的位置見到一條柏油路,下車才走到進口,衝出四條猛犬狂吠不已;再往前找到第二條進口,衝出六條狗,兩隻是小狗。繼續往前找,有一條看來是荒廢已久的泥土路,他試著探路,走不到一百公尺雜草芒草愈來愈高,雖然烘爐山出現在眼前,為安全的顧慮只好折回。
看樣子這不是通常有人工步道上去的山,沒有路牌標示,幾經再三研究地圖,他順著巴拉卡公路往回走,果然有一條車道往山上去。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有兩三個住家,他先右轉,走沒多遠,路就消失了,花了不少功夫才把車子倒出來,於是他停好車子下來,決定往左邊的車道走上去。大費周章找到這裡仍無法確定是否來對了地點,他得到一個結論是:「從家裡到登山口,要弄清楚路線,找對地方,往往要比登山困難。」
走了一段水泥路,變成泥土路,到了一個種植櫻花的園地,這車道寬的土路也被栽了櫻花樹,道路中央和兩旁各一株,擺明這條路到此為止,車輛勿入。車雖過不去,人可繼續走,一路上去,路愈走愈窄,最後變成單人行的小徑。
連續一個多星期的陰雨,人宅在屋裡都長霉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洛貝多早上起來後,不理會身體情況不是很好,決定爬山。現在走在山路上,覺得四肢乏力,很像感冒之前奏或初癒的狀態,但是心理盤算著,這烘爐山,充其量也不過半到一小時的路程,走一走還可以提神解勞,多吸點芬多精或天地日月精氣甚麼的,何樂不為?
他愈走路愈窄,許多路段必須用爬的,路面樹根錯結,石塊岩石都好像是生命活體,長滿青苔,地上泥地濕滑,寸步難行。往上攀爬,許多羊腸小徑路段,都是陡坡,若跌下山谷窪坑,有草木墊護,雖不會致命,但是洛貝多沒有把握會再爬得上來,不要說跌落崖下,就是跌在地上,恐怕也爬不起來。他開始覺得有些耽心,怎愈往上爬,山也跟著長高,烘爐山不會這麼高吧?走一個鐘頭後,山頂還是那麼遙遠,看來要回頭也不是,不回頭也不是,但看看走過的來路,又陡又濕滑,走回頭恐怕比往前走更危險。看到許多登山隊員繫在枝葉的黃色塑膠帶和標示,他才知道原來這條路是菜公坑古道,可以通到菜公坑登山口;於是洛貝多決定,今天不走回頭路,因為走這麼難走的上坡路已經夠危險,回頭下坡只會凶多吉少,不管前面還有多遠,只要到了菜公坑登山口,上了巴拉卡公路就安全了。
既然沒有爬上烘爐山的頂,目前可能就在枕頭山的山腰際,左邊的山峰顯然是菜公坑山,只要走過兩山之間的鞍部,他就可以走出菜公坑山的第二登山口進入巴拉卡公路。
上次登菜公坑山就是從這第二登山口上去,在入口處有警告牌警告,這山有毒蛇和吸血螞蝗出沒,現在他正身處毒蟲繁殖的山區,如果不是這個寒冷的季節,這次是進入蠻荒自陷險境,雖然毒蛇都還在冬眠,但是吸血螞蝗可能會在這個天氣轉暖的時候出來覓食,牠們一定都餓壞了。洛貝多除了留心注意地上外,右手登山杖,左手也不閒著,必須攀住路邊樹幹,幫助把身子拉上去,每次手碰到樹幹,都得提高警覺,深怕摸到甚麼柔輭的東西,那肯定會是毛蟲、螞蝗、蛇!
他開始覺得腰酸背痛,下背痛原是老毛病,上背痛就不尋常,在身子還撐得住以前一定要到達菜公坑登山口,所以他不敢停下來休息;途中碰到一塊大青苔石,他坐下來休息,想多坐一回卻怕坐久會站不起來,何況這大石頭下的坑穴,肯定是龜殼花或過山刀甚麼的冬眠的巢穴。想一想,你的屁股底下有一窩龜殼花,任誰都不會坐得安隱。
已走了兩個多小時,卻好像沒有甚麼進展,一路過來都沒有指標,不知道自己在那裡?路途還多遠?路上也沒遇到一個鬼!雖然沿路見到有七、八個登山隊在枝葉繫有黃色帶子,來自淡水的就有兩隊,還有板橋、新竹;台北市的名號比較多樣,有比較個性化的隊名叫:哈哈、康康,還有山羊、駱駝,等等。洛貝多想到是不是也給自己取個登山隊名號,可是自己一個人怎可能成隊?除非把老芒也算進來,叫魔神仔登山隊?實在不倫不類。
為了怕站立不穩跌倒,必須彎腿幾至蹲姿,但下一個動作直起身來愈來愈吃力,這讓洛貝多很想知道到底路途還有多遠,他想著:老芒怎麼還不來?喂,老傢伙,你到底在那裡?
「嘿,你又有麻煩了呵?」魔神仔有些幸災樂禍,「林中的動物,不都是獨往獨來的嗎?在這裡自個兒的,乃天經地義的事耶,你獨個兒不到半天就心慌,可見人類天性真的怕孤單,對我們魔界的來說,孤獨乃是自然之狀態,在這山林中,除了流浪狗之外,有甚麼動物會來依偎著你作伴的?」
「這是你這個魔頭獨居成習,視為當然,但是世人都是群居動物,不合群是異類,不可能活得快活,活得不快活都短命;女人性愛群居,而男人,特別是老男人,怕生退縮,難怪比女人少活六、七年。像沒有天敵的老虎,就是獨居孤活,瀕臨絕種,如果牠們肯公婆群居相依,必多生子嗣,怎會絕種?你老芒這樣,孑然一身,沒見過你有甚麼伴侶友好,我看你們魔神仔也快絕種了吧?」
「多活幾年真的那麼重要嗎?如果多出來的日子都在生病進出醫院有意思嗎?我見到過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在林中跌了一跤,受了傷,體力迅速消散,昏昏欲睡,他告訴自己,千萬別睡著,一息尚存等人來救,活命有望!但繼而一想,如果讓自己順其自然一睡而走,豈不是天賜的良機?於是他含笑的讓自己甜蜜的睡了,你能不替他慶幸嗎?」
「這些年來台灣人平均壽命多出來的歲月好像都在病床上渡的,歸功於醫藥進步,讓你拖老命賴活幾年,像你說的,七、八十歲來山上好死,案例稀罕,七十以下的,都不希望來這裡提早升天,過了七十又恐怕沒力氣上來,要打這種好死的如意算盤沒那麼容易吧?」
「我告訴你七、八成都能辦到的法子。就是像你這樣每天照規距運動,經常上山來走動,持之以恆,遲早會讓你逮到這個機會的。」
「不過人遇到危難時,唯一期待的是脫困,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菜公坑山登山口到底還要走多久?」
「走到你走不動的時候自然就走到了!」老魔神不再多說就消失了。
又走了一個鐘頭終於走到登山口,而且出乎意料的這是第一登山口,不是他原以為的第二登山口,這樣一路過來,他是沿著烘爐山北邊,經枕頭山再繞過菜公坑山東邊來到大屯山自然公園,而他一路上左邊所見到的山,原來不是菜公坑山而是小觀音山西峰。他明白了,入山即等於走入迷津,甚或迷魂陣,尋常人爬山經常迷路應屬必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說這句話的傻瓜,一定是在他爬山迷路時才領悟出這個道理的。
現在洛貝多要作一個抉擇,他的腳已不太管用,這裡下去到他停車的地方,遠比他來時的路程遠許多,反向循巴拉卡公路往上走,到二子坪停車場那邊有巴士站。於是他從自然公園走上去,約十分鐘到二子坪巴士站,卻發現沒有巴士往北新莊,只能搭計程車,可是在這山上要找計程車也不容易。先走下山再看著辦,路上碰到兩輛計程車都是往陽明山的,司機旁邊坐的是女人,顯然是年假的最後兩天要上陽明山泡湯;此後他未再遇到計程車。
研究地圖後,發現這巴拉卡路段可遠哪,到烘爐山的入口,九彎十八拐,中間有一段像兩只細長的葉子,當然,這一路都是下坡,只恨他的兩腿不長輪子,步行下坡雖然不費力,但是對關節卻很不利,只好走到那算到那。上次花蓮鯉魚山之行,輕率大意,這次又重犯,實難辭咎。而且不止一兩次:
時當大二那年的暑假,他心血來潮決定走蘇花公路回家。當時台北到蘇澳的早上九點不對號快車是最方便的一班。他小書包裡塞了兩套內衣褲就上路,快車入月台時,大家爭先恐後的擠上車,很多人都先把自己的行李從窗口投入車座位佔位子,洛貝多不習慣跟人搶,只好從台北站到蘇澳,到了蘇澳,住進旅館,準備次日上路。
睡個好覺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從台北來時已站了半天,沒想到,可惡的旅館女中給他的房間裡的彈簧床別有臭蟲洞天,讓他三番五次起來抓臭蟲直到半夜無法入眠,他臉色很難看的去向女中要求換房間;新換的房間雖沒有臭蟲,卻有了鄰居,是一對男女,男的好像是個良家熟男,而女的是酒家老相好,房間是用薄板隔間,說話hi fi音效,完全沒有任何雜音,女的叫床抑揚頓挫超CD品質,這是在室男的洛貝多從未欣賞過的音樂,他們還邊吃宵夜邊演奏,一直演到快天亮才收攤,繼而是男的鼾聲雷作,洛貝多在夢境裡很周到的替這對狗男女在地獄裡預訂了旅館房間。
第二天一早,應該不是醒來,只是起來,洛貝多草草吃了早飯即hit the road ,心裡提醒自己別回頭看,萬一回頭,見到那旅館天火燒厝的景象,怕自己會變成鹽柱。
走不了多久開始下大雨,是颱風天,公路局停駛,洛貝多除了小書包行囊,頭上還戴著斗笠,雨幾乎沒有停過,一路淋雨到東澳,但是他的計劃是在南澳過夜,所以提起遺勇繼續行進,到了南澳,總共走了三十幾公里,體力透支到一進了旅館用完餐立刻上床睡到第二天早上快十點才拖著好像被肢解的身體起床。那天天氣晴朗,他跛著腳上路,走了一段路才慢慢恢復常態,但是肌肉關節疼痛無法解除,此後膝關結疼痛的遠因就是這個時候種下的。
儘管體力耐力都大有問題,但是公路局停駛,更沒有甚麼計程車,他有甚麼法子?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到了下午三點左右,才走到清水斷崖,估計再走一天也到不了家,他準備當晚在馬路上過夜!就在無計可施之際,來了一輛拖拉庫,他沒有招手攔車,拖拉庫卻自動停下來,喊他上車,結束了這個註定會倒大霉的徒步旅程。
回到巴拉卡公路,洛貝多邊吃三明治邊回憶這一段歷史,體認到人總是不太能從歷史經驗中記取教訓,讓歷史一再重演,這條古道足足走了三小時(常人可能只須一個半小時),危險性解除了,體力好像也恢復得比來時的微感冒狀態好些,可是兩條腿的關節好像對走下坡不太情願。他開始作一些狗急跳牆式的幻想,譬如:突然發現路邊有一輛無主鐵馬,是上帝的美意安排,借他用來滑行到烘爐山下!當然他也作了沒趣的老套夢想,有車自動停下來載他一程,或是,雖然很牽強但是夢想一下無妨:他小時候沒有騎過牛,卻騎過自家養的乳羊,這個時候若來隻山羊也不壞!
走了一陣子,甚麼也沒發生,他來到于右任的墳墓,他開車經過這裡無數次都未曾下車拜謁,今天徒步經過,理當趁機看看這位愛到處揮毫寫字的古人墓園,忽然老芒傳話過來說:「我看算了吧,剛才你在停車場已上過洗手間,如果不急就嘜了,而且這又不是紗帽山!」
走過古墓地段,他開始進入雙葉路段,幾個大轉彎後,讓他相信他已經走過了第一道細長葉段,進入第二葉段,他希望找到一個可以切過細葉的短線,果然發現了下方的公路,是這邊走到天地外又繞回來到下方的迴路,他只要走進下方的果樹園,順著小石階路下到住家,穿過前庭就是迴路。於是當他走到接近下方住屋時,突然響起「又來了」的猛吠,是兩位後院護衛,石階很陡,後院空間很窄,如果他不小心跌倒,就會落在人家的屋頂上,甚至這家人的後方閨房裡。這時前院出現一位年輕人詢問洛貝多走後院過來有何貴幹,洛貝多說,想借路操短線到下方公路。這兩隻通靈猛犬聽到主人與來人有言語溝通,立刻讓路。洛貝多來到庭院,年輕人頂客氣的,他家經營一家飲食店,並邀洛貝多進去歇息補充水份,但是為了趕路,也怕一坐下來恐怕會站不起來,他辭謝了。
走在省掉一大截的路上,精神大振,按照他對地圖的研判,此去沒有大迴轉路,不出半小時就到入山口,雖然到叉路口尚須走三、四十分的爬坡車道才會到達停車的地點。可是走了快一小時仍然沒見到上烘爐山的入口叉路,這下子開始心慌,會不會錯過了?可是來時有四條猛犬的櫻花住家和六犬山舍,目標顯明,怎會錯過,記性出問題了嗎?今晚走不回去事小,記性退化到這種地步才是代誌大條!
他想是不是要回頭去找錯過的入口,但入口也許還在前頭,走著走,又來到一個大迴轉,他研判地圖,巴拉卡公路進入北新莊前會有兩個大迴轉,現在進入第一個大迴轉,接下來第二個迴轉就到北新莊,到那裡應該不難攔到一部計程車上來,還可省掉三、四十分鐘的坡道,他估計再半小時就會到北新路口。
一小時後,洛貝多還在巴拉卡路上旋「金龜暈」,恐慌、狐疑、三心兩意、不知所進退,十足政客心態,不禁質問:
「老芒,是你在搗鬼嗎?」
「自己資訊智能不足,處變如熱鍋螞蟻,路不迷人人自迷!」說完立刻關機。
又走了個把鐘頭,怎可能還未到北新莊?再研究地圖,才開竅地領悟出,剛才借人家庭院省路,原來只在第一隻細葉路上,而且只省了一小段,頂多是十分鐘路程,卻換來庸人自擾惶惑不已,沒把「短路呣湯行」這話放在心上。他愈走路好像愈熟,終於來到那四狗櫻花山舍,再往前一段就是烘爐山入口叉道。
確定沒有走錯路後,他要作最後衝刺,自覺好像沉重得像一輛坦克車,走沒多遠,右腳突覺踩到東西,連走幾步,好像被踩到的東西黏在鞋底甩不掉,低頭查看,發現是自己的鞋底,從後方裂到前方腳尖部,如果把鞋底扯掉,恐怕鞋子會空前,只好讓右腳在地上拖行著走,一路拐著走到停車的地方,還好沒有碰到人。這一輩子還沒有走路走到鞋底脫落的情況發生過,但磨破鞋底倒是有,那是大學時代,一雙皮鞋,鞋底磨到踩到濕路面會浸濕腳丫子,更恐怖的是,踩到石子時,石子會把鞋跟的鐵釘往上推,剌痛腳根甚至跌跤。
打開車門,從林裡走過來一位老山人,洛貝多問他,烘爐山是不是在這裡,對方反問洛貝多打從那裡來,洛貝多說來自淡水,老山人說:
「你是淡水人怎會不知道這裡是烘爐山?」
洛貝多說,這是第一次造訪,這裡找不到標示,無法確定山頭在那裡,並告訴山人,他早上就是順著他剛才走過來的山路走去,遶過枕頭山和菜公坑山,經巴拉卡公路回到這裡,走了足足七個小時又二十分。這位山人一臉茫然,不知道枕頭山和菜公坑山在那裡?他說他只知道他住家附近的地方,洛貝多有些啞然,但回頭一想,這人只是不會用電腦,不然資訊只會過多不會少。
百岳No.24巴拉卡山(Feb-27-10)
早上望著窗外,濃霧瀰漫,能見度很低,天氣快要轉溫暖,洛貝多想趁毒蛇還未結束冬眠出洞之前去爬巴拉卡山。出了門才發現地面都是濕溚溚的,可見霧很大,到了山上濃霧影響視線,不得不開車燈。一路上去,電台播放著修伯特的冬之旅,路邊不時冒出盛開的櫻花樹,愜意得連神仙也會嫉妒。
到了大屯自然公園停車場,下了車走到菜公坑第二登山口,開始上山。巴拉卡山又叫枕頭山,與菜公坑山也合稱枕頭山。只是登山步道只上菜公坑山,並沒有步道上巴拉卡山,從地圖研判,可以在菜公坑步道上找通往巴拉卡山的小路,如果有的話。
走了大約三百公尺,遇到一對夫婦,跟他們問路,他們也不知有路過去巴拉卡山,並勸洛貝多一個人別過去,霧太大會有危險。洛貝多也同意不宜冒然單獨涉險,因為霧深,看不見山在那裡,即使硬闖被他闖上去,下山時難保能回到原地,除非找到一條人走過的小路。
他繼續順著步道上去,根據地圖研判,如果往前走四百公尺,應該會到達菜公坑山和巴拉卡山之間的相連鞍部,如果有小路的話,這小路會在步道左方,他一路仔細的留意,果然到了鞍部發現左方一條小徑,他揣測如果這路沒錯,應該是在稜線上。他走了一小段,路真的都在稜線上,一路都有登山隊的標示帶,而且路況不錯,只是一路上雜草和樹葉子都沾水,濕透了他的褲管和布鞋。
這種天氣,不虞有蛇,可是螞蝗就難說了,但是才半小時就到達目的地,有人在樹幹上釘了標示牌,巴拉卡山909公尺,而另一個牌卻標911公尺。
這樣的霧中漫步,幾乎沒有出汗,輕鬆的完成一趟百岳宅行,因為自己研判正確,走得暢順安全,頗為得意,約在十二點回到自然公園,他掏出三明治,在公園裡閒散的走著,邊吃邊欣賞盛開的櫻花和杜鵑花,悠閒自在如被放生在池塘裡的烏龜。
然後走回停車場,準備回家睡個小午覺。他拿出車鑰遙控車門,怎麼車子沒反應?糟了!又犯了同樣的錯誤,來時遇了大霧開車燈,忘了關燈,重犯實在罪無可逭,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或對了,還有老芒:
「老芒,你怎麼沒提醒我關車燈?」
「嘿!我的記性絕不比你好,我到現在還想不起來你們的閣魁叫甚麼名字?」
「是喔,閣魁叫甚麼名字哪?你指的是那位?剛下台那位還是剛上台那位?」
「當然是剛上台那位!」
「剛上台這位出現在電視鏡頭上總是側著頭說話,從來不敢正眼面對民眾的那位?」
「不錯!」
「我記得他們好像叫他作白賊義,他的本名叫甚麼來著?唉,算了!」
上一次打電話請拖車過來等太久,洛貝多決定打破他不輕易求人的習慣,只要有人過來開車,或有車子開進來,他都過去問他們有沒有電池的充電纜線,問了七、八位才問到一位有備者,這就夠了,只用兩三分鐘,車子啟動了,這大善人回去一定記得買樂透,祝他好運。所以這次教訓告訴洛貝多,切記:
1 白天上山時,非萬不得已不可開頭燈,回家開燈則OK!
2 一定要準備一副啟動電纜線。
回到家才剛過一點,他換了衣褲,打開電腦,看一下行情,然後從冰箱裡拿出水果來吃,又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打開電視看新聞,把腳跨放在沙發桌上,慢慢享用。用畢起身,覺得褲管有些濕涼,待一站起來,從褲管裡掉出一隻吸飽一肚子血的螞蝗!
看看時間,已經三點,這恐怖的吸血傢伙貼在洛貝多的小腿上至少四個鐘頭,牠陪洛貝多在大屯自然公園裡漫步吃三明治,陪他焦急的請人幫他充電發動車子,陪他回家看電腦電視吃水果喝咖啡!然後,洛貝多把牠掃進笨斗,倒入馬桶,沖下十八層樓底下的化糞池。真太令人毛骨悚然毛骨悚然啦!切記:
1 考慮購置長統靴和綁腿之類的必要裝備。
2 背包裡要備點鹽、消毒藥水、OK繃帶等急救用品。
百岳No.25陽明山(Mar-4-10)
陽明山?陽明山在那裡?那上面有陽明山國家公園、陽明公園、陽明山溫泉、旅館、步道-----等等,地圖上卻找不到一個陽明山。早年台灣人都管它叫草山,國民政府來台後,被改名為陽明山,洪一峰上電視唱的歌詞裡的草山也得跟著改,陽明公園有王陽明的銅像,另外一個是蔣介石銅像。洛貝多心念盤算著:去陽明山也算是登了一個山嗎?
當然,他不是只為留下一個百岳記錄專程跑來這裡,而是正逢櫻花盛開的季節,想來湊熱鬧,吸吸人氣。上次走巴拉卡山被螞蝗附腿吸血,餘悸猶存,這次選在這個人多的花會,希望一掃陰霾。
早晨要出發前,先來了一個地震,洛貝多住的大樓搖晃了不尋常的長,電視報導,甲仙繼土石流之後,再遭這個6.4級的強震,幸虧只屋毀無人死亡,但是還得唑咧等著即將來臨的雨季可能帶來的後續災難。洛貝多還未及弄清楚這地震的嚴重性前即按計劃出門,到劍潭搭公車上陽明山。
這是星期四,公車站牌卻出乎意料的人多,大約兩三百人的長龍,是為了陽明山的花季,除了不用上班的人之外,不少是年輕人,沒工作待業的或請假來賞花的,應該都有。願意站車的人可不用排隊,洛貝多選擇站著上陽明山,約站了四十分鐘到達。
洛貝多去年去過日本賞櫻,遇上難得一見的盛開時段,那趟賞櫻之旅是平生的驚奇,得以親臨一棵一千多年的日本國寶老櫻花樹盛開綻放的場面,當天回旅館,在電視上見到遊客賞老櫻花樹的報導,洛貝多堅信在電視裡有他老婆驚鴻一瞥的鏡頭閃現。
陽明山的花季比起櫻花國的花季當然相去甚遠,但是洛貝多早有心理預期,可惜陽明公園似乎已現衰象,有些年久失修的樣態,要成為國際觀光景點,還須要整頓,大體上,跟三、四十年前差不多。當年洛貝多還讀高中時的一個暑假,一個人來到陽明山,那是劉自然事件過後不久,陽明山到處佈置警衛,一位警衛還過來盤問洛貝多,要他拿出身份証檢查,現在想起來,無故盤查民眾很不可思議,但在當時,視為理所當然,不足為怪。總之,在年少的洛貝多的感覺記憶裡,這陽明山是老蔣總統圈選的威權禁地,不是一個春暖花開,讓人來此開懷擁抱自然的園地。如今他的銅像仍留在園裡,再美麗的花園也甩不掉歷史的記憶,台灣人該及早作個了斷,把陽明山,以及其他許多被圈佔的景點收回。
他在園中的座椅坐下休息,見到超愛攝影的台灣人不停的獵取美景,有人只對著花朵拍攝,把鏡頭焦距在一朵花或一串花上;「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樣長起來?它即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耶穌的話到今日仍然能叩動人心。愛恩斯坦的相對論和霍金的黑洞理論試圖揭開宇宙起源的奧秘,卻只能在時空概念上打轉,科學家仍然不能揭釋甚麼是美,甚麼是愛。但是今天,這些拿著鏡頭對著花朵的,他們就輕而易舉的在捕抓「美」,他們暫時拋開醜陋骯髒和人世的是非得失,讓美的事物來掌管他們的心境,讓幸福像一朵櫻花在他們眼前展顏歡笑。
只是洛貝多沒能放得開,他遙望著黑懨懨的蔣介石銅像,憶起他跟這位民國時代叱吒風雲人物最接近的時空距離是在成功嶺預官訓練營;洛貝多的座位在第一排左邊教室門口,突然一聲立正口令,全班起立,一會兒這位最高統帥出現在門口,站在洛貝多面前。他中等身材,有些消廋,頭髪全白,眼神已沒有傅說中那般銳利,他望著全班預官微微頷首,手指輕觸了洛貝多的桌面,嘴裡輕聲說「好、好」,即行離去。
事後值星排長向大家解說,總統用手指輕觸桌面的一個小動作有其用意,是順便在檢驗桌面是否乾淨。當時覺得很牽強,但是沒有人敢說或認為,總統不總統,他的一舉一動,跟常人沒甚麼大差別,很多動作都沒甚麼意義。洛貝多對和這位最高領袖的遭遇並沒有甚麼特別感覺,正如這位最高領袖對民眾也沒表現過甚麼特別感覺一般。一位美國記者對蔣介石描繪得好,說他具有「貴族氣息般的冷漠」,與他的死對頭,共產黨的頭頭們大異其趣。
到底蔣家父子對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應負多少責任,到現在還未釐清,自二次大戰以來歷史政治領袖雙手沾滿血腥者,有史大林、毛澤東、希特勒、墨索尼尼,佛朗哥等等殺人魔頭,蔣介石亦名列其中。蔣介石所不同於前列殺人魔頭者,不可思議的是在於:他是個convert,悔改信主的基督徒。
他的受洗成為基督徒,是應其丈母娘的要求,為了娶宋美齡願意信教受洗,足見他對宋美齡的誠心;但是對基督的信仰卻是很有爭議。洛貝多認為對基督教的信仰必須從幼年開始才有可能牢固可靠,若成年才開始,除非是出於人生之特殊災難性際遇,如生死猶關之疾病、事業挫敗精神遭遇難以承受之苦,才有可能信主皈依成功。至於其他無關生死痛癢之原因信教者,都信不入木,只能算是基督教的支持贊助者,是基督教文化圈份子,是基督教文化社會的中堅份子,但是這些基督徒對教會而言,可有可無,有時甚至是教會裡的害蟲。
蔣介石晚年似乎認真想成為一個基督徒,至少他不是佛教或道教徒,也許是因為疾病纏身或精神鬱卒,想從宗教上取得慰藉,但他的信仰還是難以入木,從他的「總統訓詞」裡,只見到孔孟的仁義道德和服從領袖的法西斯主義,見不到基督信仰的影子。不過他晚年規規距距作禮拜,連帶他左右的高官也都成了禮拜徒,可能是國民政府基督徒高官最多的時段。六十年代,洛貝多去過一位在士林官邸教堂講道的牧師家,客廳裡掛有于右任的書法,予人印象,好像士林官邸巖然已成「基督之家」。後來周聯華牧師在蔣介石的葬禮上稱他是「信仰的勇士」,也予人有呼應祈克果(Kierkegaard)之稱呼亞伯拉罕為信仰的武士「knight of faith」之印象。
儘管如此,當他的遺囑中出現有「以耶穌基督之信徒自居」之言時,不管是教內或教外都感到突兀錯愕,雖然據說這是蔣夫人刻意要求加上去的。所以即使蔣介石晚年認真考慮要作個基督徒,洛貝多認為他必是徒勞無功。
要作個基督徒,也就是「悔改信主」有那麼容易嗎?一個普通人,若原本不是基督徒,叫他悔改認罪在上帝面前懺悔,都是極為困難的事。雙手染有一條或數條人命之血,悔過懺悔就比較多見,但是悔罪能獲得救贖嗎?問題在於他自己能寬恕自己嗎?如果能夠,那麼我們可以肯定,這個罪犯並沒有真正悔改,所以很少人會天真的去相信殺人犯陳進興的悔改是真誠的。既然連背負數條人命凶犯都無法真正悔改,更何況是背負上百萬甚至千萬條人命。想像看看,希特勒如何悔罪呢,如果他真的良心發現,他可能會把自己撕成碎片都無以擺平良心的譴責,更何敢侈言救贖?
這些魔頭群,有自殺,有被殺,還有硬心腸的渡過一生,備極榮崇,特別是在東方文化世界裡,人民視之為大時代之梟雄,絕未敢多所苛責。這些魔頭的心腸堅如鐵石,在東方帝王專制的文化烘爐中,可以功過相抵,安然渡過民眾或良心的譴責。像舊約故事裡,大衛王因貪戀烏利亞之妻的美色而借刀謀害了烏利亞,並把其妻佔為己有;這在古代中國帝王宮中是區區小事,但在上帝眼裡卻大不相同,由先知拿單去指責大衛王並宣告上帝的懲罰,其與烏利亞所生之子必死,大衛「禁食,進入內室終夜躺在地上不肯起來」。
大凡戰犯魔頭都是鐵石心腸,不會有事後悔悟的可能,但是在基督教的文化世界裡,人民不會放過他們,在公義審判下他們將受到應有的懲罰,而在東方的世界裡,這些戰犯魔頭,除非他們是戰敗者,否則不但不會有甚麼壞下場,而且還備受民眾愛戴,其中最大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偉大的中華民族所生產的超級魔頭毛澤東和蔣介石,這偉大國家的愚昧人民把他們的加害者拱上神壇的地位,以功過相抵的方便之審判門檻,讓他們輕易逃過罪責,繼續享有絕對的權力。
蔣介石必須靠他的鐵石心腸渡過他的晚年,他不可能是個悔悟者,他的基督信仰行為僅止於理解到基督教信仰是對抗共產主義的唯一有效力量,而這種理解應該是來自蔣夫人的信念和反共的堅持。如果蔣家政權給台灣留下甚麼有價值的遺產,那就是這個基督信仰的肯定和反共的堅持。但看今日的馬政府,正在反其道而行,務實的台灣人只對他沒搞好經濟不滿意,只要搞好經濟,對回到威權時代好像不會太在意,而且還滿懷念過去治安良好的日子。
突然一粒苦柃籽從天射下,打在洛貝多的光滑頭皮上,把他從冥想沉思中打醒。
「老芒,是你吧?」
「算你命大,如果是一隻老鷹抓一隻烏龜砸在你頭上,你就跟那禿頭的阿斯契拉斯一樣完蛋了。」老芒所指的是古希臘悲劇作家阿斯契拉斯在海邊枯坐等候靈感時,一隻老鷹抓到一隻烏龜,見到阿氏光滑的禿頭,誤以為是一塊石頭,把烏龜從高空上砸下,要砸破龜殼以食其肉,阿氏因此死於非命,當然只是個傳說,老芒繼續:
「這是甚麼地方,容得你沉思冥想!下次再來只賞花,OK,專心賞花。」
百岳No.26大崙頭山(Mar-12-10)
雖然網上的資訊都有路線圖,只是地圖不是很精確,進入了士林區就陷入迷魂陣,忽而接近101地標,忽而又在圓山飯店附近,忽又在往松山機場的路上,忽又進入往桃園的高速路匝道,洛貝多平常很自信的方向感加上豐田車的組合,活像是初民黃帝的指南車,他猜想,當初蚩尤的軍隊是被指南車闖入亂了陣地才落敗的。洛貝多向路人、加油站油手、計程車司機、郵差、餐館顧客、廚司問路都不見成效,最後碰到一位騎機車的警察,他說:
「你正在往登山口的路上,再往前開一段就到了。」
果然是指南車了得,洛貝多找到了登山口。登山步道是木板梯子,是宅行至今最優質最安全的步道,六尺寬,兩邊都有扶欄,還一路上有生態解說檯,1000-1200公尺就到頂,之所以有200公尺的出入是因為里程指示牌有兩種版本,洛貝多已經見怪不怪。
大崙頭山頂是一塊兩三百坪的平台,上面建有涼亭加第二層瞭望台,再加第三層瞭望梯,有點像潛水艇上部的造形。洛貝多到達時,已經有一位宅行女等在那邊,她一見宅男到,先跟他打招呼,孤男寡女有緣來相會,各自道出是來自何方神聖。宅女約四十幾,住山下內湖,也是經常往來荒山僻野之間,她說凡上山走動的人都具仙風道骨,壞蛋不會來這上頭,所以她不怕一人獨行,顯然她也不怕鬼或魔神仔。她說內湖一帶的登山步道作得特別好,這個洛貝多已經見証了,她把這裡的山區當作她的後花園,往來於大崙頭山、五指山、大崙尾山、金面山之間,她很五湖四海,今天有許多路要走。
等她先行離去後,洛貝多一個人坐在涼亭裡吃三明治,這是他固定的午餐,是他住的大樓下方早餐店作的,才十八元就可以打發了。
然後他聽到遠方對面山腳下寺廟傳來的誦經聲,配上擴音器在播放,音響夠大,但還不大到惱人的分貝。落貝多聽著誦經,替這些誦經者感到委曲,何以他們的廟宇的空間藝術可以萬般複雜,玲玲瓏瓏,而他們的誦經曲調是那麼的單調,時間藝術竟是滯留在幼兒呢喃階段。他在一個友人的親人葬儀上聽過「阿彌陀佛」頌,從頭到尾只有這四個字在反復,曲調也是一再重復的幾個音,單調到你會認為這是在考驗你的無比忍耐力;莫札特也有一首「哈利路亞」頌,從頭到尾也是四個字的音,但是曲調卻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當時洛貝多異想天開作了一個實驗,把兩者的曲調對換,竟然是效果同樣美妙或同樣單調,「阿彌陀佛」配上莫札特的旋律,佛陀聽了也會跳牆,但是用「哈利路亞」配上「阿彌陀佛」的曲調,教會這邊的人說甚麼也不依。
他陷入沉思中,冥冥中聽到有爭吵的聲音,由遠而近,不是來自步道的方向,而是林中深處傳來的,聲音大到近在咫尺耳際,卻仍不見人影,突然耳際響起傳音入密:
「老洛,你來評評理。」原來是老芒:
「我這位老友,他有個姪子,善長彫刻,一年前,這魔界小藝術家雕了一座關羽的立像,較之宙斯裸像之威武神勇實有過之無不及,關羽右手倒提青龍偃月刀,左手捏劍指平抬胸前,恍如米開蘭基羅的大衛王雕像再世,真是帥斃了。一年後的今日,我這位老友一早跑來,激動異常,好像大屯山即將火山爆發,拉著我往內湖這邊奔馳過來,進入他姪子的工作室,專程來看關羽的雕像,問我有沒有看出甚麼異狀。」老芒鏗鏗兩聲清清鼻孔:
「我說,不就跟一年前一個樣的嗎?」
「他說,你沒看出關聖帝君顯靈了嗎?」
「我說,拜托,他們中國人和這裡的台灣人對活靈活現的雕塑品,千篇一律的形容詞就是栩栩如生,不然就是巧奪天工,除此之外就沒有甚麼評論語的發明,千年如一日沿用不變,你今天卻頭殼壞去弄出一個顯靈的用詞,你算是甚麼行內人敢這樣亂造新辭?」
「他說,你觀察力這麼弱智,難怪是吃糞長大的,告訴你吧,你注意到關聖帝的長鬍子蓋住了那話兒嗎?」
「我說,看到了,蓋住那話兒有甚麼不對?」
「他說,你不記得嗎?一年前那話兒是露出半截的!」
「我說,你姪子修改移除那露出的半截,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他說,我姪子從未再動過它一根毫毛,也沒有人動過它。」
「我說,那你說是怎麼一回事,我沒有耐性去胡猜。」
「他說,告訴你吧,是關聖帝的鬍子長長了,我姪子半年多前受關夫子的邀請到南投去long stay,因關夫子被那裡的某大寺廟約聘為該寺的護衛,是個清涼無事的閒差,姪子就在那裡陪他飲茶種菜了半年多,回來就發現這個不尋常的異象,姪子已詳加檢驗過,看不出有任何修改增減的痕跡,最後得到的必然結論是,只有一個事實:關聖帝君顯靈!」
「我說,就算是沒有任何被動過手腳的痕跡,你也不能武斷的說是聖帝的鬍子長長了,以你錐形腦袋的思考力,你有沒有想到,聖帝的鬍子並不見得長長了,也可能是那話兒縮進去了?鬍子會愈長愈長這是不爭的事實,那話兒會伸縮無常也是不爭的事實,你憑甚麼鐵口斷定那個是那個?」
「於是,我們為這個鬍子長長或那話兒伸縮的問題一路吵過來,現在你在這兒,正好聽聽你的看法。」
洛貝多臉現十分為難的說:
「這是你們魔界的話題,我們世間人安敢置喙,我若有甚麼意見也不能隨便發表,我雖不怎麼怕得罪鬼神,卻怕得罪人,得罪了鬼神還可能被寬宥,得罪了人,天誅地滅,你們別來害我了啦!」
洛貝多循原路下山,說得明白一點,是下樓梯,因為一路下去都是懸空的木板梯子。不久,後面跟來一群三、四、五、六、七、八十多歲的男男女女,約有三、四十人,據說他們是從五指山那頭一路走下坡來的,走下坡的登山隊伍只有在今日這樣道路四通八達的台灣才有。洛貝多雖然可以走在前頭,但是在這麼陡的樓梯道上,他覺得背後跟著一批人,很有壓力,萬一其中有人突然驚呼「有魔神仔」而造成恐慌,集體往下竄逃,那將跟土石流一樣恐怖!於是洛貝多閃到一邊讓這批人肉流先行下山。
他慎重其事的循來路回去,但沒走多遠就左轉錯了道路,穿過一條隧道後,他的指南車就不聽使喚,迷失在蚩尤佈下的迷魂陣裡,這次比來時更離譜,他的黃帝指南車變成無頭蒼蠅般亂闖,他覺得他的豊田菲奧斯像一隻金龜,一隻腿被蚩尤用索綑住在迷魂陣裡旋金龜暈。
然後他想起淡水是在台北之北,而台北是在淡水的下方,他記得中山北路是往北走的,不然怎會叫中山北路?只要找到這條路,他就能脫困。他一路上,走過民族、民生、民權的三民主義道路,只差沒碰到民主路,奇怪,怎會沒有民主路,難道民主在台灣不夯嗎?到底北方在那裡?幸虧他懂得看日頭,這個時段日頭應該是在西南方,果然,他又一次判斷正確,圓山飯店出現在眼前,他的方向感加上豊田配套的指南車沒丟他的臉,蚩尤落荒而逃。
這趟山行,三分之二的時間在車上,結論是:凡路過台北,迷路是必不可免的流程。
百岳No.27五指山(Mar-18-10)
登山口跟大崙頭山是同一處,洛貝多已是老馬識途,天氣溫暖,這幾天有中國ECFA過來的沙塵暴,進入台北市區時,沙氣瀰漫,所有的交通標誌的方塊字看起來都霧煞煞,每個人都好像得了白內障,空中漂浮著沙質微粒、汽車廢氣和煙霧,人人都好像落水的青蛙,潛泳水中張望,所見的盡是浮游的微生物、藻類和泥漿的攪和。台北人真命苦,為住進這個烏煙瘴氣吵雜動亂的地段,反得背負高房價的債負重荷,這實在對他們很不公平,環境那麼糟,房價應該很便宜才合理吧?(ECFA到底是甚麼,無人說得清楚,終於有民眾摸索到它的大概涵意:ECFA是指我們台灣把好東西送過去給中國,而中國則把壞東西回饋給台灣。)
蚩尤的迷魂陣已被破解,車裡的收音機正巧在播放莫札特的「哈利路亞」頌,洛貝多的指南車只花了上次一半的時間就來到登山口。
爬了約一千公尺的木板樓梯,到了大崙頭山與五指山的鞍部,根據牌示,五指山是由左方的步道過去。到底有多遠卻不見標示,走了一小段石砌步道就進入泥路,這讓洛貝多開始起戒心,雖然出太陽,但是地上仍是濕的,有些路段地上還有水灘和泥濘,難保不被螞蝗掛上,一路上心裡總是疙搭,不時檢查褲管,路越走越小,蛛網超多,他的登山杖都用來截斷蛛網,弄得蜘蛛群情激憤,但是很抱歉,誰教你們明知是人行交通要道還來架網擺攤,洛貝多可不是來掃街拜票的喔。
大多路段都是在稜線上,他選一條义路向山下去,發現有個登山社會館,是一棟拼湊鐵皮屋,裡面有桌椅,只是一個人宅行,洛貝多沒有閒情逸致歇腳,他連中午的三明治也是要邊走邊吃。繼續前行,有兩處路段較陡,還有繩索方便攀爬,然後又回到稜線上,路上雖有「往五指山」路標,但就是不跟你標示路程還多遠,路上還碰到兩處簡陋shabby的休憩站,有許多石桌椅,積垢失修的樣態,沒有邀人就座的誘意,而建物的設施,看來像是週日會有人來此作買賣的樣子,實在很奇怪,這是公有的山林地,怎會有人來此搭棚作生意?也許是好心人挑水上來「奉茶」的吧?
走了兩個鐘頭,已是中午時分,卻還不知五指山到了沒,突然林中群狗狂吠,走近時,這些流浪狗並不固守陣地,原來有個小棚子,裡面置有狗飼料,是有某單位刻意飼養,有告示,請遊客別私餵流浪狗,專由這個單位來餵食,在取得流浪狗信任後予與結紮。然後,右首邊出現了公路,他判斷五指山可能就在這條公路上,一路過去都是流浪狗,路邊的小型公園石桌椅都成了流浪狗的powwow集會場,洛貝多從未見過這許多狗狗,前後大概有上百隻的樣子,他見到路邊有一夥浪犬,七隻中有三隻是瘸腿的,難怪只要手中有一把登山杖,牠們就不會對你怎樣。
公路來到一個開闊岔口,問一位機車老騎士,五指山在何方?老騎士說,這裡就是五指山,最高的地方應該是前方的國軍示範公墓,於是他往前再走約八百公尺進入墓區,這個公墓佔據了整個五指山頭,全都種滿了杜鵑花,清明節往生家屬可相聚掃墓,緬懷故人兼踏青賞花,現代公墓可以是個多功能的娛樂場所。
他走到公路最高點,自忖應該就是五指山頂,任務告成。來時走了大約五公里,來回十公里,回程大多是下坡,應該可以放輕鬆的走。洛貝多在回程泥道間穿梭,那些被他打破網的蜘蛛們才過一兩小時又回來重新布網,很像我們鬧區的小販,任你警察怎麼趕,前腳出後腳又回來,百折不撓的精神,讓你對他們不得不敬佩幾分。
洛貝多對昆蟲的前赴後繼的精神體認最深,他在洛杉磯的家,後院的螞蟻經常入侵屋裡,洛貝多使盡各種滅絕手段,下毒、火攻、水淹燙、毒誘餌、封鎖要道,種種毒計,都無法阻絕這些小生物的入侵。他無法理解這些小生命何以見到無數同類慘死卻仍然不怕凶險勇往直前來犯,到底是何故,洛貝多終於領悟出一個螞蟻道來。如果螞蟻經過幾趟重挫後變聰明而卻步不來,那麼變聰明的螞蟻必會遇險就走避,到最後因畏首畏尾而退縮,以至退無可退,終將自困於糧缺食罄的絕境而走上滅種的命運,牠們的盲目生存意志,其實就是牠們保家衛種的不二法則,但是為了生存所付出的生命代價何其慘痛!這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鐵律,是無法改變的自然法則。相對於昆蟲界,其他比較不笨的動物,反而多有走入瀕臨絕種或已經絕種的命運。
「你以為最聰明的靈長類就跟昆蟲不一樣嗎?」老芒打斷洛貝多的思路。
「說說你的高見吧。」
「八八水災的土石流災民,如果不逼他們遷村,他們還是會在原地搭蓋房子,對不對?人跟螞蟻其實沒兩樣,再恐怖的災害,三兩天過後就忘了,這就是為甚麼人類不會絕種,而且若不加以控制,人口只會增加到人滿為患。作生意成功的人才兩成,八成的人是要破產倒店的,但是他們會因此學乖縮手嗎?同樣的,在玩股票的人,有幾個賺到錢的,不是八九成都輸到脫褲的嗎?他們有幾個能痛下決心金盆洗手的呢?這還沒把買樂透簽賭的算在內。搞政治的,有幾個有好下場的?但是他們搶到頭破血流也不肯退讓,你們的總統是為了能天天享受唾罵而強上高位的嗎?還有你們台灣憨百姓,二二八、白色恐怖還沒有擺平,就又把加害者拱出來當主子,這樣的民眾比蟲蟻的智慧高到那裡呢?」
「照你老魔的說法,現在大量台商捧家產往敵國去投資,就跟我家後院的螞蟻拋頭顱灑熱血入侵我的住屋一般,是件有理無罪的生存意志的表現,可以任由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嗎?」
「天機不可洩漏,你們也只能等著瞧,你何不回去問問你那些主張務實挺馬共創雙贏的民眾們,現在作何感想,他們會如何強辭自圓其說?總之慘痛的代價是必不可免的。」
「既然生靈塗炭在所難免,你可有甚麼救濟之道或亮光可與眾生分享的嗎?」
「我們台灣或所謂的中華民族文化裡是沒有末世觀的,華人是比螞蟻更螞蟻的人種。你看西方世界一再重述基督教的末世即臨論,每年都有新末世論電影推出,而在華人世界裡怎會有這東西,所以在華人文化醬缸裡,警惕悔罪的懺悔心是不會有的,即使現在有人明白出書揭發2012年中共密謀併吞台灣,再過兩年台灣即將淪入中共囊袋,台灣人也不當一回事,救濟之道要從何談起?」
洛貝多心裡嘀咕著,跟老魔談政治問題,說了也是白說,今天時間不可以耽擱,老婆今晚從洛杉磯飛回來,她跟行李一起要從機場由巴士和捷運托運回來,洛貝多必須去捷運站把老婆和行李一起運回家。
百岳No.28大崙尾山(Mar-27-10)
大崙頭山登山口三部曲:大崙頭山、五指山、大崙尾山。今天來走這大崙尾山,算是走完三部曲的第三樂章。從入口到大崙尾山,2.6公里,大多是輕度斜坡。這是禮拜六,洛貝多邀多娜一起來,她竟然同意,因為其他日子,多娜都很忙,早出晚歸去跳排舞,只有禮拜六她才free,而洛貝多爬山的日子從週一到週日,不定日出發,看天候和興致,這天正好是晴朗郊遊的好日子,所以一邀就成行,讓洛貝多難得一次破例不宅行。
沿路有許多瞭望台,這次見到毛蟲特別多,欄杆上都是毒蛾毛蟲,不小心可能就觸摸到牠們或踩到牠們。台灣以「蝴蝶王國」享譽國際,但在這個季節,我們說台灣是「毛蟲王國」較符事實。
雖然是三月天,天氣忽冷忽熱,地球暖化進行中,冬不冬,春不春,很容易感冒或過敏,這天,一路過去,洛貝多先是鼻過敏,然後發展為感冒徵狀,這種牽涉到免疫系統的問題,洛貝多習以為常的帶衰承受。到底是肇因於花粉、沙塵暴、汽車廢氣或人畜放屁超量,現在已經無人弄得清,防得了,這二十八個山岳宅行下來,已是第四次發生這樣涕泗橫流的免疫系統失調狀況,所以不敢跟人家膨風說自從宅行以來身體愈來愈勇健之類的心虛的話。但是回到家,電視或收音機一打開來,就有人告訴你說他們補了這個那個垃圾後就這個病那個症消失無蹤,他在美期間,幾乎在媒體上見不到這類廣告,台灣的好痟廣告就是有夠大膽,許多愛上當的人,不管你如何曉之以事實,信者恆信之。政府不是害怕稅收不夠多麼?何不打打醫藥不實廣告的主意?(ps:才過兩天,他們真的要對醫藥不實廣告開刀了,他們不在於罰款充裕國庫,而是在於取締依賴醫藥廣告生存的地下電台,因為這些電台反對ECFA!)
現在他們卻來耽心年輕人不生育,將來老年人無人供養這種會讓老選民窩心的說辭,其實他們是害怕人口減少,稅收會減少;我們老年人不但不需要別人來供養,而且反過來在孝順供養兒女,甚至兒女的兒女,如果老人家提不出這樣孝順兒孫的資源,還把自己的老本吃光光,沒能讓兒女分一杯羹,這種老人家,洛貝多的一位老友給他們起了一個新名稱叫「不孝佬」。現在政府來積極鼓勵生育,根本是存心要讓老年人更加老歹命的啦。
既然排放二氧化碳量,台灣世界第一,台灣若真有心節能減碳,到目前為止,由於現代科技還沒能突破,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減少人口生育,而現在的台灣在節能減碳的努力上,正好以全球生育率最低的方式踏進第一步,何以馬政府要迫不及待的喊卡?他們只在乎稅收和國庫充裕,他們錢多了會增加老人福利嗎?
中國那麼多人,經濟正在勃起,耗能加碳不知要增加多少倍,再加上印度、俄羅斯、巴西金磚三國,如果漫無制約的任其經濟勃起下去,地球暖化無法減速,只要溫度上升三度,世界末日不是就到了嗎?為我們的下一代著想,台灣人千萬別無厘頭的繼續造孽增加人口禍延子孫了。
洛貝多和多娜登上大崙尾山的平頂,上面平台設施不少,他們在一處木造涼亭坐下來各自享用一個十八元的三明治節能減碳餐,但其實他們開車一趟過來的燃料費是夠他們在山下吃一頓大餐的,只是人世充滿諷剌,要真正作到有效的節能,除了人口減一減之外,他們也想不出有甚麼妙策。所以現代的年輕人有不生育的覺醒,千萬別聽他們胡言亂語而動搖,台灣要減少人口,大家薪水才會提高,就業機會才會增加,房價才會下降。
據報導有關單位指出,四年後,台灣人口將出現負成長。十年內大專院校將倒閉三分之一,之後,房市供過於求,內需市場乏人問津,大部份的公共建設,淪為人煙稀少的蚊子館。最後,每一個青壯年勞動人口,要扶養一.五個退休又無收入的老人(這不會是事實,老的反過來養少年的才是事實,已如前述)。人口減少可以引進外勞(不包括中國人)來補充,不是輕易能解決的事嗎?等過幾年老年人相繼走了,人口豈不又恢復平衡嗎?只有人口過多禍害的問題,那有人口少了為害的道理,先進國家不都是少子化的國家嗎?有人相信像中國這樣人口超浩繁的國家會成得了一個先進國家嗎?中國若想擠進先進國之列,恐怕得先把人口刪減到三億以下,或是讓已先富起來的沿海地區獨立出來才有機會。
在涼亭裡,來了一對夫妻檔,洛貝多夫婦和他們開始輕鬆愉快的聊起來,台灣人的人情味開始展現。洛貝多在洛杉磯的朋友把這種隨遇社交的活動稱作「露水友誼」。回台定居這些年他發現,台灣人友善但不見得都很善良,重人情卻容易翻臉,只要一涉利益,就是非了了,很難有持久的友誼。但是像這樣在山上萍水相逢,除了姓氏電話地址不相互聞問之外,天南地北,百無禁忌,交淺言深,不用設防,然後道別各自西東,後會無期,這樣的露水友誼還真不賴,人老了,親友一個一個走或一個一個斷線,開始懂得珍惜這種隨遇而作的短暫情誼,或借用Tennessee Williams慾望街車女主角的標籤語:「陌生人的善意」。
回到停車的地點,那裡的一個區塊的林子裡,各種鳥類互相叫囂宣示領域,其中一種鳥的叫聲很特別,「杜蘭、杜蘭」的連續叫著,與即將在台中演出的普契尼歌劇中女公主的名字「杜蘭朵」音諧。洛貝多在電視上已見過這部劇的廣告報導,普契尼歌劇故事,以中國元朝一位嗜血公主,作為歌頌愛情的主角,何以普契尼要把殘忍的本性和柔性的愛情扯在一起?這似乎反映出西方人對中國歷史的暴虐殘酷的刻版印象。中國歷史的殘酷暴虐之君獨傲全球,讓一位嗜血公主被愛情軟化,在西方人的觀感中,好像可以理解,中國人被視為不是暴虐就是嗜血,這是中國人之恥,不足以引以為傲,但是愚蠢的中國人卻沾沾自喜,很是光彩。
現在從中國來了一個以歌頌中國暴君秦始皇聞名的大導,上次奧運作假的癮頭未消減,這個人對殘酷暴君情有獨鍾,再抬出一個暴虐公主來撐場面,給普契尼原劇加上中國無所不在的插科打諢,花拳繡腿的中國功夫,這還不打緊,一群台灣學童被拐去落髪演出。台灣被搞文化統戰搞到這個地步,實拜台中有這麼一位終統市長,為其競選大台中,邀來一位中國文化統領,借普契尼歌劇替他造勢,然後更可悲的是台中有為數可觀的蒙昧民眾參與配合,樂意作賤自己!
回程中,老芒傳來他的勸告:
「你佬繼續這樣烏鴨嘎叫是不太好的,你的血壓原本不高也會變高,我看你以後可能爬不得山,要改勤跑醫院了。」
「我看你佬才是得了烏龜縮頭症,難怪命都那麼長,烏龜兩百!」
百岳No.29金面山(Apr-01-10)
據氣象報導,今天入夜,冷氣團又要從中國大陸那邊ECFA過來,明天會變天,要爬山得趁今天,早上起來有些猶疑,拖到九點半才出發。到了內湖找登山口,陷入困境,根據路人甲乙丙的指示,內湖路九十一巷上去有登山道,車子開到柏油路盡頭,找到一條上山的路,雖然沒有牌示,研判方向錯不了,先走上去看看,反正步道很多,這裡好像條條道路攏耶通,碰到人再問明白。
不久從後面趕上來一位中年壯漢,問他這路走上去是不是金面山,他說不知道有這山,他來運動,走到山頂就下來,問他走到上面要多久,他說大約一小時,他說經常來,只是山頂是甚麼山,他不清楚。不久遇到一位老者下來,他給了正確的路線,洛貝多沒走錯。不久轉接一條較寬敞的步道,開始有了牌示,標明前去可上大崙尾山,右方過去是金面山,剛才那位不知道在爬甚麼山的老兄,大概只管專心走路,從來不去留意路牌,可能是因為不用耽心交通違規問題吧。
單程大約兩公里半,到頂已是日正當中,頂上特別之處就是頭角崢嶸的砂岩,很難想像,自己站的山頂,許多年前是海灘!石頭都被陽光烤熱了,若是六月天,在這上頭一定熱氣難熬。他在打印台涼亭坐下來吃三明治補水分,然後循原路下山。
走了大約十來分鐘,他發現步道左前方十幾尺的大樹根部,有一條不太搭調的樹根,顏色黝黑,彎彎曲曲的躺在步道邊緣泥地上,不錯,是一條粗大的蛇,牠的頭鑽入根部的一個小洞,似乎沒有發覺有人靠近,大概是洞裡有牠的午餐便當。這個路段相當寬敞,大約有七、八尺寬,不然洛貝多不知道要怎麼走過去,從牠的黑漆身軀判斷,這可能是致命的眼鏡蛇,脾氣超壞的「飯匙槍」,除非是捕蛇專家,是你絕對惹不起的傢伙。
洛貝多小心翼翼的施展踏雪無痕輕功超前走過去,沒有驚動這條蛇頭入洞的飯匙槍,雖然心裡發毛,洛貝多還是駐足要看這恐蟲的頭出洞時會有甚麼舉動,會不會口含一隻老鼠或甚麼的。就在僵持之間,來了一位山友,洛貝多指給他看樹根部的恐蟲,他也一眼看出是條眼鏡蛇,也許山友的腳步聲和對話讓這恐蟲警覺,緩緩的把頭抽出洞外,顯然,眼鏡蛇不是帶眼鏡的近視者,牠微抬起頭探望,然後往路邊草叢優雅的滑行沒去。
這位山友跟洛貝多有了共同的蛇話題後,話匣子輕易的打開來,山友說,他住內湖,來這山上無數次,從未碰到過蛇,這是首次,這讓洛貝多覺得自己好像與蛇特別有緣,這已是第四條蛇了,螞蝗、虎頭蜂、毒蛾毛蟲都讓他遇上了,上回還讓螞蝗飽餐一頓,現在春天才剛開始,毒蛇已經出洞,隨時會迎接洛貝多的宅行活動,若真被咬上一口,如何因應,可真要回去好好研究。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不要踩到蛇,牛仔長褲和登山鞋應該是有效的防護,還有要備一個哨子,萬一被咬了,可以吹哨子求救,這樣也靠不住,先用手機打一一九或一一0,手機若不通再考慮其他笨方法;除此之外只能希望蛇是無毒或毒性不強。
他們的話題繞著毒蛇轉,萬一被咬,要老實不客氣,先把蛇一棍打死,然後要準備一個塑膠袋裝蛇屍,怕牠又活過來,要準備一條繩子把袋口綁死,然後放在背包裡,回去讓醫生辨識。但是在被蛇咬後反擊打死牠,又要如何親手把蛇放進袋裡呢?想到自己要背一條蛇,全身就發毛,實在萬難辦到,無論如何,自己要張大眼睛別踩到蛇,不過萬一被咬,如果來得及,用相機拍照要比打蛇裝包背下山來得容易多了,其實最簡單的辦法應該是保持冷靜,把蛇的特徵記住,到醫院時,可以從蛇的圖片作正確的辨識。洛貝多的鋁製登山杖傷不了蛇,他見這位山友手持一把結實的木杖,自己回去要問看看那裡買得到,他比較有危機意識,蚊子既然愛咬他,八成蛇也不會對他太客氣,不能不慎重。
這位山友年紀約六十歲,是位退休教員,已經遊山玩水好多年了,洛貝多問他都一個人爬山嗎?他說他老婆也退休了,但他從不讓老婆跟來,因為他們拌嘴成習,他老婆是外省籍,超愛糾正他的國語發音卻自己到現在台語還說不輪轉,當初兩人綁在一塊是靠賀爾蒙,現在賀爾蒙少了,老伴變成方便的伴兒,作飯洗衣看家,不寄望她作心靈的伴侶,所以上山來,手機非必要都不打開,可以耳根清淨。他雖然很注意健康,最近爬山覺得比較吃力,上坡時,常感胸悶頭疼,家醫告訴他,可能是心臟血管出了問題,運動時血液補充不足所產生的缺氧現象;他覺得代誌大條,如果真的這樣,以後不能再來爬山,他往後漫長的退休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台灣的醫療好在不拖泥帶水,他的家醫立刻開出轉診單,當天去大醫院插隊掛號,照心肺X光,作心電圖,並掛了三天後作運動心電圖,一星期後作核子影像,護士還替他訂了包括糞便的健檢,一氣呵成,速戰速決,病人不用久候耽心,這跟國外病人必須預約長期等待門診,不病也急出病來的心路歷程,實有天壤之別。
所幸,山友的心血管還算OK,這些日子的反常現象,可能是作息不正常,睡眠不足造成的。今天他再來爬山,自覺又是一條龍,還有幸巧遇一條小龍!
他們話愈說愈熟絡,他說除了爬山之外,他還打高爾夫球,附近的球場他都打遍了,這露水友誼建立得超快,洛貝多說他雖不打高爾夫球,但他卻住在高球場旁邊,這百年歷史的高爾夫球場,最近有許多變動,球場裡出現畫符般圖形的水泥道,洛貝多在國外見過許多高爾夫球場,並未見過有球場裡舖水泥道的,他們要舖何以早不舖,等百年之後才來舖?在地上打球爬行的人的眼裡,看起來好看嗎?應該不會,只有洛貝多從高樓層住家看下去才真好看,洛貝多猜想,設計的人是在紙上作平面設計,眼在上方下看自己繪出來的平面圖覺得好看,但若站在地面看就看不出甚麼名堂來。他們這樣大興土木好像是特為高球場周圍高樓層住戶而作的造景,洛貝多真太謝謝他們了。
說得興起,洛貝多也供出他的生命史,他前陣子因下背痛,朋友推薦一位推拿醫師,這位推拿師原是西醫,改行作西式推拿(chiropractor)。簡單的作了一些推拿動作後,就由助手一陣捶打(中式)背部,被痛打一頓後,真的舒服許多,只是幾趟下來還是沒能根治。
除了治病之外,這位老醫師另具一樣本事:劍道五段的資歷,牆上掛有這個頭銜的匾,大概因為有這個頭銜,才會有那麼多病人願意來這裡挨打。在治療期間,洛貝多告訴這位高手自己天天用木杖作運動,醫師立刻從牆角一個放著幾把木劍竹劍的桶子裡,選了一把木劍給洛貝多,要他摔木劍看看。洛貝多高舉木劍向前砍去,劍尖停留在假想敵胸前,醫師說這樣摔沒錯,但是他說練習時,應該肌肉放輕鬆,不要用力摔劍,讓劍自由落到地板,不可運力強加制止木劍的下墜,他說了幾個要訣,他握一把竹劍在候診室裡來回的作了許多示範,兩人一來一往,把候診室當作道場比劃起來。回去後,洛貝多改變了木杖暖身運動方式,果然沒再發生手筋拉傷的問題,雖然他的下背痛沒能治好,但是這一席木劍暖身指導所值遠超所付的醫療費。
洛貝多和山友相談甚歡的下了山,然後分道揚鑣。
他打開車門坐定後,耳際傳來老芒故意用生硬呆板的台語腔調說:
「腰痛或是坐骨神經痛,請叩:焢肉焢焢-焢狗卵-焢焢焢!」
洛貝多反問老芒:
「你當我忘了今天是愚人節嗎?」
百岳No.30南港山(Apr-5-10)
洛貝多從來沒聽說過有南港山的存在,是從網上得知的,他決定借公共運輸工具(巴士---捷運---巴士)前去。
到了南港捷運站,他走一段路到南港行政中心去改搭巴士,在等車的時候,他有時間欣賞行政中心的建築美學。基本上這是一座現代建築,但是它和其周遭的現代建築有獨特的加工而鶴立其中。行政大樓是個中西合璧的建物,在西式的造形中加上中式的素質,簡言之,又是台灣廟宇繁複美學的癖性的感染,大樓的正面各個組合直線方格都漆上不同顏色,包括暗色的玻璃,洛貝多數出有十種顏色,不考慮周邊環境,自顧刷黑擦白,這種審美品味,習性難改,大樓的暗色玻璃上還刻意畫上花朵,大門前的水泥階梯被漆成黃色,上面再加上奇怪的灰色圖案。
到目前為止,台灣的公共建築為人詬病的都在於功能性的問題,似乎無人理會或在意美觀。如果外觀不美是由於建築師的平庸,倒也罷了,如果是因為主其事的長官的個人偏好或風水觀念所主導出來的成果,那真該把主事者揪出來強制去上幾堂插花、刺繡、或作生日蛋糕的課。
從精彩十色行政大樓搭巴士到終站,中研院附近的南港山下,洛貝多下了車在那裡遇到兩位警員,尋問他們南港山的登山口在那裡,他們說沒聽過南港山,洛貝多拿出他從網上抄下來的路線圖給他們看,的確有這個山,而且他們都正站在山腳下,即然他們是第一次聽到南港山,洛貝多只好改變問題,問他們可知道附近有沒有步道,他們指著右方山上,隨即又指向左邊,顯然是雲深不知處的樣子,只好說:「對不起,我們沒有爬過,幫不上忙。」
洛貝多不怪運動過量的警員,確實沒時間爬山,他自行往靠山的方向走去,轉入巷內,隨即發現登山口和地圖牌示。洛貝多無法解釋,何以愈往一○一方向靠,親山步道就作得愈好。全程都是石砌的步道,還有欄杆,整齊劃一,沿途有許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遊客休憩設施,還有那些如美國無所不在的中餐館那樣遍佈整座山的廟宇,也許步道設施這麼完備要歸功於這些廟宇的存在。
洛貝多取縱走路線上去,所以不怎麼陡峭,到達頂點九五峰,大約三公里。峰頂是一個半圓形大石頭,石上有橘紅色的「九五峰」三個大字。洛貝多本以為又被他抓到自然景觀毀容的把柄,恰可以義正辭嚴的譴責一番,但近看才發現在石頭上,刻的線條都很淺,在線框內塗上顏色料,只能算是塗鴉或刺青,還不到破相無可救藥的地步。據說這是為紀念一位九十五歲老人登峰成功而取了這個名字,不知道後來有沒有人破這個紀錄?
兩年前他的老爸年滿九十五歲時,上下樓梯都是一步一階梯,而且常自不量力到處亂跑,如果他當時知道有這個山,他一定會慫恿老爸來破紀錄,而他老爸八成會憋不住挑逗接受挑戰,洛貝多相信他老爸會若有神助奇蹟般破紀錄,因為那位登峰成功的九十五歲老人,可能實際年齡只有九十四,台灣習俗都報虛歲,應該是九五減一。至於洛貝多是否能活到九十五歲來破這個紀錄,以他跟他老爸性格有相當差異來看,他應該不會想要那麼辛苦。
洛貝多面對九五峰石頭而坐,放下背包,從背包裡拿出三明治,三五口就把它吞嚥了,然後又掏出花生米來一粒粒咀嚼,然後抽出寶特瓶補充水份,喝完水就算作完午飯儀式,平常時在家的飯後甜點、咖啡和水果三道儀式都省了。然後,來了一位老外,面目俊秀的中年人,在一旁坐下來休息,洛貝多枯坐了片刻後,起身準備下山,一陣風吹來,洛貝多見這老外穿短褲和長袖襯衫,衣服單薄,用中文問他說:
「你不覺得冷嗎?」
老外有些錯愕,好像不懂中文,於是洛貝多改用英文跟他聊起來。老外告訴洛貝多,他四十七歲,來自加拿大,來這裡教英文。洛貝多說:
「我一位朋友的女兒也從加拿大回來,準備在這裡找一份教英語的工作,據說,這一陣子,從國外回來五、六千個年輕人踩街找教英文的工作,就業市場非常競爭,一職難覓。」
「你說的不錯,我經過七次interview才找到現在這個工作。我有九個學生,年紀都是八、九、十歲的小孩。我覺得這些小孩都表現得很好,但是我的補習班老板卻不滿意,認為應該更好,要我再加把勁。」
「這裡的人都很會逼自己的小孩,要個個出人頭地,你一定不太習慣。你在加拿大是幹甚麼的?」
「我的工作是專門對付壞孩子的。」
「那真難為你啦。你有家人嗎?」
「我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父母都七十幾八十了,他們很不願意我離開,我們住在一個小鎮,人口不到一萬,位於溫哥華和多倫多之間,是個農牧的地區。我在鄉下生活了半輩子,工作進入瓶頸,成天跟一群不良少年滷氣,早就倦勤一籌莫展,本來有個老婆,年紀愈大愈難相處,兩年前不聲不響的跟一位老朋友跑了,真是好諷刺的事啊,我還是她的highschool sweetheart 呢!」
「那你們是初戀結婚的囉!那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啊!」
「她是初戀,而我不是,我的初戀女友跟我交往了三年,孩子都差點生出來,結果還是換人嫁了,所以我老婆跟了我那麼多年才跑掉,我不怪她,感情的事勉強不得,她離開後,我過了一陣沮喪鬱卒的日子,必須靠醫生開的藥方苦撐,然後是我年老的父母,開始有種種健康的問題,我不是不肯負責任,實在力不從心,如果繼續待下去,我一定會發瘋!我年紀已不輕,孑然一身,一事無成,在我還沒有完全垮掉之前,我是不是應該照顧一下自己呢?所以我決心離開,但是我能到那裡去呢?就在這個時候,有一位台灣來的留學生告訴我,在台灣有許多外國人以教英文為生,待遇都很不錯。那時我只想離開,走得越遠越好,到一個全新的環境,也許這樣我才會有我的人生,於是在一年前我打理好一些家務,隻身首次離鄉背井,來到異邦重起爐灶,幸運的找到這份工作,我過去跟壞孩子混,現在卻是跟乖孩子在一起,我很滿意我的新生活,就這樣留下來了,如果運氣好,也許我還可以有第二春呢。」
「當年我也是一樣,在異國討生活真的不容易,其中的辛酸,真的罄竹難書,只是當初我們去美國打天下,正值年輕力壯,有甚麼苦,都有本錢撐下去,而你已快五十,又在一個社會安全網不完備的社會,真的不容易,如果有困難,可別硬撐,人老了還是回家鄉的好,尤其是男人,中國詩人有句話說,「少小離家老大回」,你們也有「鮭魚還鄉」之說,希望你一切順利,上帝會照顧你。」
他們沒有互報姓名就道別,離鄉背井的人就是捨棄親人朋友和鄉土文化背景,到最後還得捨棄這個世界,走出人生舞台final exit。他們洋人有個說法,人老了要活得有尊嚴,是要懂得如何「優雅的老化」,前幾天洛貝多在電視上看到一位老洋人說,「如果你要優雅的老化,你得趁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甚麼是優雅?不就是懂得自嘲的心態嗎?
「甚麼優雅不優雅的老化」,老芒用不耐煩的聲調說:「所謂優雅老化是指到那時候你有一筆充裕的老本,你不能走動時,你雇得起人來扶你上上下下,有人替你換尿布,抱你坐馬桶,擦你屁股,餵你吃飯,替你拭口水。這些事你不能讓你的老伴作,因為你的老伴若要作這些,那是老歹命,你們雙方就都不優雅了。所以要優雅老化得靠老本,如果你活到一百歲,你的老本還用不完,你可以雇人把你抬上來登峰,這個山就可以改名為精采百年峰。」
「你又扯到那裡去了,你應該多顧念你自己,你的老本在那裡?山上有足夠的馬讓你打出屎來嗎?」
「是喔,我真的應該好好替自己考慮考慮,我早有蓋一家馬糞銀行的計劃------」
洛貝多不想讓老芒糾纏下去,走了大約一公里路,有一條岔路往虎山方向下去,洛貝多自顧改道下山,讓老芒自個兒碎碎唸的往南港方向奔馳而去。沒想到這條下虎山橫走步道超陡的,讓他的膝蓋很是受罪。
百岳No.31四獸山(Apr-10-10)
只要是星期六,多娜就可以跟,她除了怕狗外,不會給洛貝多任何負擔,其實她爬坡力比洛貝多強,如果洛貝多是休旅車,那麼多娜是柯威跑車。他們今天要一口氣走完四獸:虎、豹、獅、象。跟上次一樣,巴士---捷運---步行到虎山步道登山口。
他們在後山埤捷運站下車,走到福德街221巷,找到虎山步道登山口,又是「福德」街,他們從淡水坐小巴出發,也是在「福德宮」上車,這可能是台灣最通俗的名稱,以他與土地公的交情,他考慮是否改名叫洛福德。
從登山入口,走了大約半小時,他們就踩到虎頭峰了,到處都有涼亭桌椅,林木蒼鬱,一年中最清涼氣爽的時節,這是信義區的後山公園,四個小山丘和一○一地標形成對應的不可分離的結合,難怪,有這樣的天然資源,信義區的房價只有富人付得起!
從虎山親山步道接上象山親山步道,大多在稜線上,全程大約一個半鐘頭,途中,他們找到踩豹子頭的小路,偏離步道不過一兩分鐘,找到基石。他們錯過了獅子頭的入口,據手晁的資訊,也只省了三分鐘的小路段。他們在一個涼亭裡見到一位老者正在跟一對夫妻闊談佛理,洛貝多打斷他們的法事,詢問他們這步道往上走會到那裡,老者說,上去的路難走,陡峭的地方還有繩索,依他的評估,不宜冒這個險。洛貝多走過的繩索攀爬的山道多多阿魯,他覺得這老者才不適合去爬,怎麼老傢伙都看別的老傢伙比自己老,自己比對方年輕?
在象頭上,真是有些逼迫感,從六巨石中間拔起一○一地標,這是他在群山山峰上見到的一○一最靠近的一座山,在這上面看煙火,可能還會被煙火嗆到。儘管這裡有這麼多優勢,但對一個退休的人來說,空氣品質第一,千辛爬上山來不就是為了喘喘新鮮空氣和有氧運動嗎?洛貝多會選大屯山系的二子坪。
走這一段路,他們遇到兩處卡拉OK,加了擴音器的吼嘯,迴盪於虎豹獅象四獸山林之間,令人一時間分辨不出人獸之音響的差別,洛貝多希望自己是個聾子。他認為,音樂家有專業和業餘之分,業餘者,若非有近乎專業的水準,不宜拋頭露面,應該自我抹消放低姿態,不應挑釁旁人的神經忍耐力。洛貝多有位老朋友,是個業餘鋼琴愛好者,他彈了一輩子鋼琴,從不在人前表演,偶爾經不起朋友強邀而客串一下,事後都異常後悔,他常自嘲,自己的彈奏除了自己和家人外,若敢表演給外人聽,貝多芬一定會在他的棺材裡氣得翻身(An insult that would make Beethoven turn in his grave)。最近洛貝多發現,老友在偷偷練彈貝多芬的第五號皇帝鋼琴協奏曲,老友這樣冒犯貝多芬曠世傑作,特別是鋼琴上還擺放著貝多芬的一尊眉目深鎖嚴厲不妥協面部表情的雕像,老友解釋道:
「按常理,我這樣作會讓貝多芬在墳墓裡氣翻了身,但是不用擔心,他是個聾子!你想想看,當初愛迪生還沒有發明留聲機之前,人們欣賞音樂,全靠現場演奏,但是有幾個演奏家來表演呢?當然大多數的演奏者都是業餘者或濫芋充數的,若不是皇親貴族,普通老百姓那能聽得到演奏家的演奏?那能像當今任何人都可以從CD、DVD、電視收音機聽看到一流演奏家的演奏。學琴的人,除非是天才,一輩子都得聽自己很糟糕的演奏,但是為甚麼還願意學呢?這樣的問題,就好像問一個每天作慢跑的人,既不可能成為奧運馬拉松選手,幹嗎浪費時間作慢跑呢?」
「你的意思是,學琴跟慢跑一樣,也是為了健康和快樂,而且還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心智活動呢!那麼作曲又是如何?」
「我沒有考慮作曲,因為這是另一個層次,欣賞音樂也許是最容易的,其次是練琴,最麻煩的恐怕就是作曲,這麻煩要讓給專業的音樂家了,我不想去製造垃圾。可是這讓我想起一個人來,是我讀中學時的音樂老師。」
「印象中,我們那時候的音樂老師都不是資歷很完備的。」
「我們這位音樂老師沒甚麼學資歷,是靠個人努力通過檢定的,但他卻是個很有創意的人才。他在五十年代資源很缺乏的境況下,應用有限的經費弄到一把低音大提琴,配上現成的校樂隊的銅管和木笛,因為全校無人會拉小提琴,小提琴部份用口琴代替,配上一把老舊手風琴,還有大小鼓和鐘。他大膽的把貝多芬第九交響樂的合唱主題曲改寫成簡單的管絃樂曲,就他所蒐羅到的樂器急就章的惡補學生組成一個管絃樂隊。我也被拉去充當手風琴手,練習才不夠一個多月就披掛上陣。演奏當日,是校慶,來了許多官員,其中還有外賓;上台表演時,大家坐定後,我們發現團員中多了一個人坐在鼓手的旁邊,這人正是校長。」
「你們的校長也會玩樂器?」
「從未見過或聽說過他會樂器;在演奏進行中他一直坐在上面不聲不響,台上台下都非常納悶,校長一個人坐在台上作甚麼?然後在毫無預警下,擔任指揮的音樂老師一個左手提示動作,突然響起「噹!噹!噹!」三響鐘聲,原來是校長摃的,這突如其來的鐘聲讓台下響起歡樂的笑聲和掌聲。」
現在這些山林歌手的唱腔雖然還不到魔音穿腦的程度,但是若自己是這附近的居民,肯定時間一長,腦神經就會結瘤,所以他路過一家土地廟時,質問這位管區土地公,為甚麼容許這種妨害山林安寧,霸凌遊客耳根清靜的卡拉不OK存在?土地公說:
「你才上山個把鐘頭就受不了,神經那麼小條,如何能在人間生存活命?我才是這些駐地歌唱家的永恆被害者,我的神經已經被轟到即大條又生繭,這些人是歸你們人間世管區警察管的,我已不止百次跟你們的管區投訴過,可是他們就是沒有取締的舉動。You know,你們管區警察是不爬山的, 如果你殺人放火躲到這山上來,他們就抓不到你了,You know。」
「I don’t know.真是豈有此裡,這應該比貓纜停擺更惱人,不是嗎?」
「你沒聽說過台灣人經常自詡充滿生氣活力嗎?這生氣活力就是指:放鞭炮、煙火、蜂炮、葬儀鑼鼓喇叭和卡拉OK!」
百岳No.32拇指山(Apr-17-10)
拇指山在南港山和四獸山的南邊,洛貝多和多娜決定從象山登山口上去,到了上面步道岔路右拐走約一個小時到拇指山。拇指山(320公尺)頂點是一塊大岩石,遠看像拇指,上頭有三百六十度的視野,為了讓遊客屁股方便坐穩,有人在岩石頂端貼上數塊磁磚,真是厲害霸道的品味,你只有搖搖頭接受吧!
這些日子,由於房價高得離譜,媒體多所撻伐,無殼蝸牛又出來抗議,馬政府提出來的抑制辦法卻好像用意在維持高房價,而那位政大地政學的張教授千方百計在唱衰房市,唱了一年多,房價卻越唱越高,據他估計,台灣有一百二十萬空屋,而少子化的趨勢,人口必然減少,為甚麼房價仍居高不下?關鍵顯然在於持屋開銷太低,如果台灣跟美國那樣,房屋稅每年是房價的1-2%,一千萬的房子每年須繳十到二十萬元的房屋稅,房價就會大洗牌了;台灣可以對自住房屋網開一面,從第二棟房屋開始課徵1%至2%(豪宅)的房屋稅:一棟十億的豪宅一年可課徵兩千萬,幸虧郭台銘沒有買下紅樹林的豪宅!在這個合理的稅制下,許多擁有三房五厝的人,手頭上的空屋立刻變成燙手山芋,你看他們會不會迫不及待的拿出來拋售或出租?財政透支到已然脫褲的馬政府敢在房屋稅上動腦筋嗎?那可是比九二一地震更震憾的喔!選票!選票啦!
洛貝多有一位歸國學者朋友,不幸他所任教的學校正是這虎豹獅象據守的信義區,已經快六十歲還是個無殼蝸牛,正在耐心的等待房價跌回合理的價位!可預料的未來,台灣空屋仍會繼續增多,而人口相對的繼續減少,不用政大的張教授來唱衰,房價早晚會跌,無殼蝸牛只要堅持不買到底,終必是贏家。
他們離開拇指岩,來到一處庭院,其中的水泥磁磚桌椅拼湊得有些奇怪,卻是坐得,旁邊搭蓋的小棚子可就不能恭維,是個超礙眼的醜建物,庭院的花薈和小灌木卻都種植得很賞心悅目,可見台灣民眾在環保意識上大有長進,只是在建築美學上還差一截!可貴的是,整個南港山區,除了人為的不堪入目的設施,幾乎見不到垃圾,民眾似乎已經養成把垃圾帶回家的好習慣。環境若愈來愈乾淨,醜的東西愈來愈少,甚至消失,民眾自然會對這塊土地產生感情,不用灌輸民族精神,人也會自然發情愛上這塊土地,所以要講愛台灣,先把台灣弄乾淨,大家全力防患壞東西ECFA進台灣來。(ECFA=倒進來,在這裡指倒垃圾進來的意思。)
在回程的捷運車上,有人讓座給他們,這表示他們在別人的眼光裡是老伙丫,雖然一身登山勁裝,氣宇昂然,還是蒙不過明眼人。他們在國外時,搭公車或電車,絕少見過有人讓座這回事,因為很少有座位不夠的情事,在台灣,人潮洶湧,讓人人都有座位坐的公共運輸工具的營運觀念的建立大概還很遙遠,台灣的道路系統曲折顛簸,在巴士上,站著跟坐著差別很大,人不是四條腿的馬,除非有人至少有三條腿或加裝義肢,否則沒有理由要被迫在滾輪車廂裡受搖憾的交通懲罰!大家都同樣付錢,為甚麼出現有人坐有人站的不平等現象?是不是可以在巴士座位坐滿後,刷卡機自動變換成較低折價扣款?這樣對中點站的乘客才公平。如果每天上下班尖峰時段,都要心惶惶的害怕沒位子,插隊掙擠,承受這樣不愉快的經驗,國民的幸福感實在要大打折扣,當然,如果大家不太介意台灣被ECFA給中國(在這裡ECFA=出賣),那就別太計較享受公平運輸工具的權利了。
洛貝多與多娜享有座位卻不忍見到眼前無座兩足動物的辛勞,雙雙把眼睛閉起來,睡著了;一路上,老芒提出許多末世即臨的徵兆要跟洛貝多討論,他都相應不理,最後,老芒有點生氣的說:
「你別不答腔,一味點頭,你面前有一位美媚站得很累,你還不快起來讓座!」
這話真的把洛貝多叫醒,他睜開眼睛一看,眼前真的有一位身材修長的美媚,但是讓他很尷尬的是,他的雙眼正對著這位穿牛仔褲的無座牛妹的未拉上鏈的褲襠,這是他這輩子所從未見過的景觀,在象山上六巨石縫間望過去的一○一大樓的景觀也沒有比這更震憾!
百岳No.33雲廣坑山(Apr-30-10)
快兩個禮拜過去,一直都因天候和人禍而未能上山,人禍是指原打算去爬基隆山,卻因國道走山,阻斷道路;災難發生後,有關當局官員認為是天災而引發群情激憤,當局見風轉舵,官員立刻停唱天災說,改彈人禍正調,考慮國賠。既然風和日麗的日子裡都會發生走山災難,還有甚麼事在這島上不會發生的?這一兩年來世界到處大災難接二連三,只有台灣這晴天霹靂的大走山發生得相當詭異,而且事出在馬總統和蔡英文在ECFA辯論的時刻,很讓馬總統感覺到「毛毛」的。難不成,這次走山預示ECFA即將是一個人禍?
陽明山國家公園的山和其邊緣的山系,洛貝多大概都走過了,接下來得往外圍擴散出去,要把自己運送到目的地山岳的山腳下,將越來越費事;在越區登山之前,洛貝多先要找一個暖身的台階,正好友人送他一張三芝鄉地圖,他找到地圖上有紅虛線步道的山丘,他的視線落在淡水鎮內的雲廣坑山,這個小山丘高129公尺,是so far最矮小的山岳。而且離住處最近,他開車沿北金路轉北6公路,經行忠堂,在北8路口停車,然後步行上山。
按照地圖,在北8公路口附近應該有步道與公路平行,大約是半小時的行程就可到雲廣坑山頂或山腳下,但是他從北8路口往西走了一段路,並未發現有步道,問一位在路旁鋸樹的林人,他說沒有這個步道,只要沿著北8交义的柏油路走過去就是雲廣坑山;對照地圖,公路直走一兩公里的大迴轉彎處左方附近就是雲廣坑山,山的位置距公路估計約在兩三百公尺之內。
他的徒步出發地點,顯然要比雲廣坑山的海拔高,所以一路上去都是下坡,而且柏油公路還是中間畫黃線的雙線道,走了一半,他開始覺得餓了,今天出來的晚,在早餐店買到最後一個三明治,他從背包裡拿出他的三明治,用右手解開綁在背包上的登山杖,突然,他發覺左手拿的只剩三明治的塑膠袋,他的三明治順坡走落在柏油路面上,一個才十八塊錢,若在平時就扔了再去買一個,但是他現在千萬不能餓著肚子去爬山,沒吃飽或不帶糧去爬山是大忌,他已有過挨餓的可怕經歷。於是他撿起這塊三明治,把沾污之處剝去,並丟棄一片土司,把剩下的兩片土司、一小片火腿、一顆蛋、一小片雞排都吃了,份量雖少,卻都是容易有飽足感的東西。
半途中,發現公路左方有泥路下去,按地圖,這路可通步道,但是這土路有設置鐵網門,還上了鎖。繼續往前到了大迴轉彎處,有一家工廠,旁邊有水泥道下去,洛貝多判定這小路下去可以登上雲廣坑山,從公路望過去有一座山嶺沒錯,只再走幾分鐘或天知道幾分鐘,就可以完成今天的登岳任務,一直到現在都在走下坡,這算得是登山嗎?
順著水泥道下去,兩旁的細竹林的枝葉交义欄路,有點像要下地獄般,急往低窪處降下,陰暗得不見天日,開始進入真正的「毛毛」地域,不久水泥道消失,代之以雜草叢生的泥路,坑底有小溪流,他見到有登山隊的路條,想必這裡是登山的正確入口無疑。他順著路條前進,但是路徑越來越不明顯,他在溪邊尋找上山路徑,他發現有三條路條,都只剩殘梗,可見,登山隊員登臨的時間已經久遠,這些路條已是最後的路條,好像是連登山隊也只到此為止!他打算回頭,放棄登山,沿溪回走了一小段,卻發現一道寬約四尺的石板橋,這又重燃了他上山的希望,可是過了橋還是找不到路,那一帶都是竹林,小竹子很多,更是寸步難行。
溪的底部,地面潮濕,腐木爬籐,踩到蛇、吸血蟲附身的顧慮佔據心緒,混亂中發現一條約兩寸長毒毛蟲在他的手背上爬,他趕緊甩掉牠,然後他開始發現雙手肘部被割傷又痛又癢,他又想打退堂鼓,但是每次動了退堂心念,總又會出現較稀鬆易進的縫隙向他招手!在細竹林中,臉面飽受竹枝的拂掃,滿佈葉片竹屑和塵垢,不時得檢查頸背下、衣袖內和褲管內是否遭螞蝗吸附,他繼續往高處挺進,終於找到一處約十尺方圓的狹小空地,其中有個小墳墓,似乎年代久遠,有「顯考冬X陳公之墓」的石碑,構築簡單,看得出是貧戶人家的墳。洛貝多自己一個人費了好大的勁才上得來,除非這家人窮無立錐之地才會把家人葬到這上頭來,附近未再發現其他墳墓。
洛貝多在這蠻荒地域左闖右竄,身處進退兩難之境,已沒有後退的餘地,只好硬往上繼續闖,只要上了稜線,希望應該可以找到其他通路。他一直都能保持冷靜,除了要防蛇蟲外,沒有甚麼好讓他害怕的,有魔神仔作他的換帖兄弟,只要方向感沒有喪失,他相信不久就可以走出迷津。由於他先前已走過二子、巴拉卡、烘爐等難纏的山,雖是經驗豊富,但是要以這一次最難走,想回頭走出去是絕對沒有辦法找到原路下去,所以在後無退路,只好一味往前上爬,終於來到一處平坦的林木地帶,至少這已是在山的稜線上,少說也有一百坪的樣子,左右都見不到有更高的地方,他合理的推定他已來到雲廣坑山的山頭平台,但是在茂密陰暗的林木裡,根本見不到外面的景光,即無法拍照亦沒有景物來對應出自己所處的位置,這跟掉進一個黑洞裡差不多。
他在這平台茂密樹林爬籐間找不到任何路徑的痕跡,可見已許久無人上來這裡,於是,他先補充水份,然後一刻都不想逗留,即循原來方向下山,這下當然又是一個新的蓽路藍縷的苦戰,他似乎聽到右前方有公路汽車引擎的聲音,但是遇上銅牆鐵壁般的樹林阻擋,他又聽到左下方有狗吠和音樂的音響,但是往那方向挺進沒多久,聲響就消失了。他決定先找到小溪再說,到了小溪卻找不到來時走過的石板橋,他看準了小溪對岸的竹林,於是藉溪中的苔石越過小溪,攀爬上對岸的竹林裡。
在竹林中前後左右闖了一陣子,他開始覺得疲倦,在關鍵時刻,最怕體力快速透支,在滿是竹枝和雜草間,根本連立錐之處都沒有,更別奢望找到歇息的地方,如果這時候能碰到一座墳墓該有多好!不可輕看小山,山不在大小,沒路的山都很可怕,未經許可擅闖,活該受點懲戒,有時還可能付出慘痛的代價!洛貝多沒有時間停下來思索,他的定力正受到考驗,隨時會變成熱鍋中的螞蟻或作困獸之鬥!
耳朵靈敏的他,又再聽到公路的車聲,平日的噪音,這個時候變成了美妙的天籟,雲雀般的清脆誘人,他開始朝音樂的發聲方向挺進,聲響愈大表示愈接近公路,終於爬上一段陡坡後,他發現自己得救了!跟魔神仔作換帖兄弟實在好處多多,至少方向感特別好,不易迷路:
「謝謝你啦,老芒!」
老芒不答理他,顯然是對他這次鹵莽行事不滿。
來到柏油路上,他發現自己相當狼狽,渾身上下都是枯枝屑片和泥污,而且開始覺得多處發癢,總是懷疑身上被吸血蟲附著,一路毛毛的走回停車的地點。
在回程的車上,想到幾天前的國道走山災難,每次禍事發生,沒有一個官員樂意承擔責任,洛貝多想出一個點子:
「要讓官員出來承擔責任,其實不難,只要推出一個獎勵辦法:凡勇於認錯承擔責任者,一律升官發給獎金,這樣中華民國肯定會有世上最多勇於承擔責任的官員!許多失職官員到後來都考績甲等或升官,有許多先例可循,此法獲立法通過應不成問題。」
走山的事件若發生在日本,必然有人切腹,發生在美國,必是一律依法究責,國賠即明確又豐厚。
老天爺似乎故意要跟馬政府過意不去,這次青天霹靂國道走山,引出台北地區類似的順向坡尚有多處的問題,而且民眾的恐慌漫延到房地產,山坡地的房屋都成疑似危樓。洛貝多的老弟家住景觀絕佳的山坡上,老弟常勸洛貝多來他的住家社區置產,希望能作鄰居好有個照應,現在看來,這不是個good idea,前天洛貝多就回絕了他的老弟說:
「那天你們那裡發生走山運動,你的房屋若順坡遛滑下到我家旁邊來,我們不就變成鄰居了嗎?」
百岳No.34汐止大尖山(May-5-10)
這天天氣雖然很好,但氣溫可能高到33度,而且氣象播報提出警告,這天紫外線特強,不宜外出曝曬過久;原定要去爬山,洛貝多有些猶豫,繼而想到他一向真正能好好欣賞音樂都在開車的時候,一趟來回大約三小時,坐在開放冷氣的車子裡享受美妙的優質音樂,乃人間一大享受,於是又燃起興趣,不管節不節能減碳,提了背包上路。為甚麼洛貝多欣賞音樂會選在開車的時候呢?這是個人習性使然,洛貝多跟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是,在開車的時候,他除了開車之外,唯一還能作的事就是專心聽音樂。
他不像許多汽車族,除了操弄方向盤之外,還能在車上打電話、看電視、電腦上網、寫文章作報告、唱卡啦OK、講對講機、讀書、看報、泡茶、喝咖啡、抽煙喝酒、吃便當、化妝打領帶更衣、與男女朋友打情罵俏,甚至作愛。其中有些事,洛貝多都只能在家裡作,但是他在家裡作這些事時,幾乎很少打開音樂來欣賞,因為他幾乎都是充耳不聞,注意力無法集中,這大概是因他有每天不定時數度練彈鋼琴的習慣,練琴取代了聆聽音樂,長久下來就把在家聆聽音樂的意願給排除了。
所以開車是他的音樂教育時刻,感謝二十四小時的音樂電台,給他有這個優資時刻,只是他已不是上班族,開車的時間相對很少,除了古典音樂略知一二之外,其他類型的音樂知識少得可憐,到現在還唱不全一首像樣的流行歌曲。
不過借用經上的話「我的恩典夠你用」,洛貝多一生享用古典音樂,陶醉其中,自給自滿不待外求。今天他一路沉浸美樂之中,不覺已來到國道一號內湖路段;他原定在汐止交流道下來,卻見到國道三號路牌,耽心誤駛入國道走山路段,慌亂中,提早在南港地段下了交流道。現在他又得靠他的優資方向感駕御他的指南車去搜尋目地的登山入口。
他判定汐止方向南方一座突起的山頭應該是他的目標:大尖山。既然不用耽心山會跑掉,就肯定會找到目的地。不料,汐止這個城市是沿基隆河谷作狹長形狀拓展的,東西走向的道路都是流動暢行的幹道,而南北走向的街道就斷續零碎,狹窄難走,洛貝多的指南車還一度闖入一個大樓建築工地。於是他採取對著山推擠過去的策略,在路上多次停車查看地圖,他手上的地圖好像跟實際街況有相當出入,實在沒有甚麼路用,還可能被它誤導。
由於他看山是山盯住不放,終於被他找到上山的勤進路牌示,進入山道時,他回頭看汐止鎮,對這鎮有一些不是很美好的回憶!不錯,他們家住過汐止,在那裡待了一年,當時洛貝多考上宜蘭一所中學,寄宿親戚家,每月只回家一趟,每一趟坐慢車要四個多小時,那時候才初中一年級,離家寄宿的心情跟一般學子一樣,到了回家那天的星期六中午放學即迫不及待趕赴火車站,回家過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得跟家人上教堂,當天下午又得百般無奈的趕回宜蘭。在那個時候,只能一個月回家一次,因為車資是個大負擔,而且課業重要,不敢花時間在旅途訪親上。
由於他回汐止只是為了回家,在汐止,他沒有同學、家人之外的親戚或朋友,他估計,他們家住在汐止一年中,他只在那裡住了大約四十天;所以汐止從來不是他的家鄉,而且他對汐止的印象並不好。
他覺得汐止的交通實在很恐怖,北基公路的大卡車呼嘯穿越汐止鎮,當時沒有高速公路也還沒有麥帥公路,北基公路被當高速公路來用,他曾見到過一老婦被大卡車輾死倒臥血泊中,對他這個剛從鄉下小學畢業過來的小中學生,一出門就是汽車轟隆的噪音,感覺相當惡劣。
然後他和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也是很不搭調,這些孩子好像比鄉下孩子搞怪難惹許多,有一次還招來一群撒野少年過來挑釁。他曾見到教會的公用廁所前有四五個小女生在敲廁所的門,嘰哩咕嚕的說東說西,要把裡面的人逼出來,其中一位女生還扒下來從門下的裂縫往內窺探,小貝多對這些不知羞恥的女生很是吃驚,見她們硬是死守廁所門外不散,廁所裡面的人想必一時也不敢出來,過了好一陣子,大概受不了廁所的原味,因為這種傳統廁所只是個屎礐坑,沒有人願意多待一分鐘,終於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尷尬萬分的小男生;小貝多對這裡鄰居的小孩的粗鄙沒教養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在這一年中,他家成員添了一個將來要共分財產的弟弟,同時中風的祖父胃出血被送醫病逝馬偕醫院。
然而他也有快樂的日子,那是那年寒假,三個星期與家人相聚和有吃有喝的春節,在這期間,他和在他家住宿的小長工之前原本勢如水火,不相理睬,到盡釋前嫌結成莫逆。他還記得一個出大糗的事,他為了讓自己感覺高大,在木屐底部釘了四根長鐵釘,在家裡內外踢踢嗒嗒走動,很是得意,毫無一點危機意識,直到突然一陣刺痛跪倒在地,幸虧沒有大礙。他在這裡的教會倒認識到一個同齡的朋友,但是並沒有進一步交往,對他的認識是透過小長工的引述,說這位仁兄很羨慕擦鞋童這一行業,他觀察擦鞋童幹活後,有感而發說:
「哇!他們生意祝好耶,不花本錢,鈔票不停往褲袋塞,我將來長大一定要幹這一行!」
小貝多聽了心想,竟然有這麼沒出息的人,立志要作擦鞋童!比一個小長工還不如,他實在羞與為伍。二十年後,他們在洛杉磯碰頭,然後一直保持長久的友誼,多虧這位朋友沒能實現他原有的志向。
那年暑假,他求之不得的樂聞他們要搬到花蓮去,他被指定與其他兩位幫手搭貨車,算是替老爸省下一筆車資,一路上盤山過嶺,好不過癮,不但沒有暈車而且中飯胃口超好,其他兩位幫手都吃不下飯。花蓮那邊的孩子純樸老實,他慶幸能從野蠻回到文明社會!
現在他在陡坡車道上,回顧捕捉一些幾已失去的記憶,他對目前這個市容面目全非的城鎮實在沒有甚麼感覺,相信當時的鎮民絕大多數都移居鎮外的山坡地帶,夜夜在泡夜總會。最高杆的夜總會應是剛成為新聞話題的翡翠水庫山坡公墓。
這條勤進路好像可以上到山頂的樣子,大尖山之所以為大尖山就是因為陡,但是還是有不少大樓被安插在峭壁上,國道走山才不過幾天前的事,林肯大郡的災難又上新聞,這裡的山坡居民恐怕會睡不好覺,然後過幾天,又是天性使然的自行淡忘。沒有末世觀的文化社會裡,人們心裡有甚麼害怕的事,只要花點錢,擲茭燒香,就可逢凶化吉,他們總是快速的恢復樂觀、達觀、阿達觀,繼續過鼓盆而歌的日子。人會搬到這山上來住,是因為山下太吵太亂又太貴,該不會有人懷疑他們是為了可能有一天會碰上走山可以申請國賠而刻意住到這上頭來等待的吧?國賠?甚麼國賠?政府答應了,沒有說不能反悔的喔!
過了住宅區,洛貝多找到一個停車的地點,他下車開始徒步上山,步道陡峭的程度跟居家大樓的樓梯差不多,從一處登山口爬到峰頂是三百五十公尺,估計大約是五十層樓的高度,如果馬不停蹄的走上去,可算是一件大工事,這等於是把六十幾公斤的貨物搬上五十層大樓的屋頂上耶!到了峰頂,上面的設施實在可圈可點,還有一個舒適的涼亭,涼亭邊有「白雲里歡迎您光臨」的溫馨字樣,可見這個山頭是白雲里的轄區,但是這上頭並沒有住家,如何個歡迎法呢?難不成里長住這上頭嗎?或只是要提醒遊客,這些功德設施是誰的功勞?這山上視野廣闊,蒙籠中可見到一○一和大屯山系,洛貝多放下他的輕裝小背包,進行他的清貧午餐儀式,三明治、花生、水。
然後,不等到蒼蠅蟲子來騷擾,見到有山友帶狗上來,他的思緒領域突被入侵,促動他即時整裝回家,這次他未循原路下山,因為,這山好像步道四通八達,可看的地方還不少,至少有兩個瀑布,但是他把這些景點留待下回,今天任務已達,不宜久留的原則不可隨便更改。這回下山找到國道應該是易如反掌,他自信滿滿的以為,即使喝得醉茫茫,他也能輕鬆的上國道。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到了山下,他的指南車好像奔馳在往基隆的大道上,等他發覺不對勁已到了五六七八堵那頭了,他永遠記得「八堵搬車」這回事,這個鐵枝路特別多的轉車站,他數不清多少次數在這裡換車往宜蘭或基隆,只是他從來沒有走出這個車站。他聽過有人借用站名諧音把肚子餓說成「八堵餓」。
回到汐止上國道一號路上,他憶起當年騎機車往來於台北基隆之間,汐止是個乾濕分離站,他從台北騎機車來到汐止時,就會碰上雨天,他會停車穿上全副雨衣;而從基隆過來時,他是全副雨衣,過了汐止就是晴天,他會停車脫下雨衣雨褲。這種乾濕分離的明顯分界,在當時的一般家庭浴室卻全然沒有這種概念,直到許多年後,台灣浴室才確立乾濕分離為標準設計。
「我想我這一輩子將不會再騎機車了。」
「Never say never!」老芒又來抬摃。
「你是怕我太長壽,是不是?」
「你想想你們現在住的大樓地下停車庫,建商原本的規劃有預留幾個停車位給機車,但是你們汽車族以多數決硬是否決掉機車族的停車權益!這些日子,失業的人那麼多,你們的鄰居已有人改乘機車,如果將來台灣人被ECFA(拉)下來跟中國人一樣窮,你們大樓的機車族人數可能遠多於汽車族,那時他們就可以依樣以多數決把汽車趕出車庫,到時候,恐怕你也得考慮買部機車了。」
「你太杞人憂天了,That will never happen to me!」
「別說得跟馬總統說永不求美國出兵援救台灣一般肯定,有點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中國歷史上,小國都必須與大國結盟,遇有敵人入侵時,都快馬加鞭向結盟大國求救兵,以能取得救兵退敵為最大勝利,面臨國家生死存亡,任何救國的方案都要去做,最高明的手段是借他國之力贏得勝利,豈有自斷生路之理?能取得他國救兵的是明君,求不到救兵或不會求救兵的,就是昏君!你們的總統竟宣告將永不會要求美國出兵援台,他若不是早已經把台灣出賣給中國,不然就是頭殼壞去。看他和蔡英文辯論時表現正常,並沒有跡象顯示他的腦袋有秀逗,我合理的推測,他已有了嚇阻中國犯台的法寶。」
「甚麼法寶?」
「這個法寶就是:台灣已經有了核子彈!馬先生可向美國商議,你們只要不管我們搞核彈,那麼你們運來甚麼肉,我們都照吃,中國有她的北韓,你們美國也該有我們台灣,這樣有個制衡機制,對大家都好。總之,馬先生要把台灣變成第二個北韓,讓台灣之於中國就如北韓之於美國,這是以小搏大的最有效的辦法,台灣在國際社會上此後不用再低聲下氣,台灣要作流氓國家!」
「依你這麼說,馬英九豈不是要成為台灣的民族英雄,台灣國的救星,我們豈不都錯怪了他?可是這麼嚴重的問題,你這樣輕易說出來,你不怕被控以製造國際大謠、憾動國本來治罪嗎?」
「別忘了我們魔神界也有言論免責權的喔!」
百岳No.35石碇筆架山(May-11-10)
車子開到紅樹林時,洛貝多想起來把登山杖忘在家裡。他能在出門不出十分鐘之內就想起來,而不是等到到達目的地下車上路才想起來,自覺記性還算不錯,不但沒有自責而且還有些得意,因為他已活到可以寬待自己的歲數,出門後,想起忘了甚麼東西又折回家一兩次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有這麼一次甚麼都沒忘,他就恭喜自己的聖明,甚至口頭自我獎勵一番。
在網上和地圖上,他研究許久,仍沒有把握他找得到這座筆架山,顧名思義,這個山應該長得像個筆架,但是筆架是啥樣子他也沒概念,應該反過來說筆架像座山,只有到時候再說,他對非達目的地不可的規律守則也是頂寬鬆的。
一路上,從國道一轉國道三再轉國道五,在石碇交流道下來走106乙轉北47,一氣呵成相當順暢,然後,右轉進入一條按牌示可以往筆架山的產業道。車子來到一座小廟叫楒福宮,看裡面一大兩小的神像,明明都是土地公,為甚麼叫楒福宮?路到此為止,被一條鐵鍊欗住,路邊有牌示,右方有一條步道往山羊洞,往前走可到筆架山。
山羊洞步道相當陡峭,是用石塊堆砌上去,長滿青苔雜草,這天清晨下過雨,非常濕滑難爬,抬頭上望,眼力所及,起碼有八十公尺深的陰暗天梯,樹木茂密,全然不透陽光,感覺上,這好像是大山羊的直腸和肛門,沒有帶登山杖的洛貝多,說甚麼也不敢節外生枝上去一探究竟,萬一這大山羊突然拉一把屎下來,豈不會要命?
洛貝多把車停在土地廟旁,越過鐵鍊往前走去,約百多公尺,見到一棟農舍,路旁有一位六十上下歐巴桑,洛貝多請問她如何上筆架山,她說這裡上去可到筆架山,至於是那座山?她雖住這裡卻從來沒上去過。
洛貝多往農舍接近,卻見不到通常的步道,右方有塊四、五公尺高的大岩石,石壁上有聖母雕像,旁邊鏤刻有聖詩一首,還配上簡譜,這真是向所未見的人工築建,大岩石後方有個兩三公尺高的圓形石砌建物,看來像是個蓄水池,但前方有一墓碑,上書「李氏歷代子孫之墓」字樣,旁邊還有一扇門可進出,顯然是一戶天主教教徒之家族墳墓,碑前置有一個香爐,顯見有拈香祭拜之行為。
祭祖燃香是當年于斌樞機主教弄出來的儀式,給天主教原本就繁複的宗教儀式又增添褥節,原以為搞祭祖這種儀式可以迎合台灣民間宗教慎終追遠的傳統,有利於拉把台灣民眾皈依天主,但是事實不然,不但拉不到民眾入教,反而使不少信心不堅的信眾走失,陷落迷途,改奉鬼神。
洛貝多寧見一個神父收留異教土地公神像當心交對談寵物,卻不樂見這種為迎合不良民間習俗的崇拜儀式,相信他們也會對這儀式所帶來的後遺症開始後悔。現在的香實在燒不得,絕大多數民眾燒的是中國的黑心香!信眾不怕中毒,神明可受不了,土地公曾對洛貝多這樣埋怨過!
外人走到這家農舍實在很難發現這裡還有步道往前走,洛貝多幾乎走到農舍的大門口才發現左側邊還有羊腸小徑,他順小路前探,見到左邊小溪有一道水泥板橋,過橋進入果園,步道引上左方抜起的山頭,山頂是一塊大巖壁,步道有不銹鋼欄杆,看來他好像是找對路了,很可能眼前這座山就是筆架山,雖然怎麼看這山都不像個筆架。
走到山腳下,他發現步道的石階長滿青苔,很是滑遛,沒有手杖,下山恐怕非摔斷老骨頭不可,他小心走上去,邊走邊尋找可以當手杖的枯樹枝,他發現這個山道很是特別,岩壁上每隔一段距離鑲有石刻浮雕,是耶穌受難的故事,爬了一段路,他找到一段兩尺來長的鋼筋當拐杖,這樣短的杖,上山可以,下山就不管用,然後他又檢到一根枯枝,勉強算好用一點,然後往前走又找到一根大約五尺長的竹竿,雖然細得跟毛筆桿差不多,但不會有突然斷折的顧慮!這樣他數著岩壁上的耶穌受難浮雕走上去,大約三十分鐘到達頂端,其實是到了大巖壁下方,步道只到此為止,壁上有耶穌的大塑像,還有聖約瑟、瑪琍亞、和小耶穌全家福的雕像,而耶穌從受難到復活總共十五幅浮雕,都到此總結。
這真是一個別開生面的場景,一個家族共同的築構,在時間和金錢上所費不貲,看他們山下的小農舍,這家人並不是甚麼富豪人家,是長期集合家族財力的共同築建,足見這家人對基督的信仰篤實堅定。洛貝多走這一趟似乎已夠滿足這一天的行程目的,雖然他無法確定原來的目標筆架山在那裡,但是這不是很重要的事,他不知道這個山頭叫甚麼名字,就稱它作「各各他」山吧。
雖然他這趟爬得不多,但是來過一個模擬耶穌受難的各各他山頭,已是不虛此行,他想就此回頭,借著強韌的細竹竿和不銹鋼欄杆,順利的回到農舍。然後,他發現還有一條小路沿著溪流上去,也許筆架山就在前方上頭,時間還早,何不上去一窺堂奧!
小路雜草夾帶水珠,沒走多少路就濕透了褲管,而且大多路段陰暗不見天日,他的注意力又放在行路安全上,在這樣的山坳溪澗區段裡,不用說也知道這是百步蛇的原鄉,螞蝗的棲息地,還隨時提防可能倒掛樹幹的青竹絲,這不是個讓你心曠神怡的自然環境,事實上,每一次的山宅行,都是險惡艱困的旅程!然後他見到一條义路,過一道石板橋,走進一處果園,然後是一片竹林,小徑消失在陰深的竹林中,他意識到又陷入上回雲廣坑山之行的險境裡,他開始又作一次脫險的亡命掙扎。
在洛杉磯的日子,他有個朋友一生都好像在水深火熱的逆境中掙扎脫困,每次他找到一份新工作,就好像被推入火坑般,唉唉叫,有說不盡的苦,好不容易硬撐了三四年,終於從苦難中掙脫出來,再換了一家新公司,然後一切又歷史重演,唉聲歎氣祈求早日解脫,強忍幾年痛苦才從火坑裡爬出來,然後又重新再墮落火坑,最後終於以提早退休來終止一再重演的苦難,以為此後將步入人生的坦途,其實不然,接著換成經濟的壓力,逼得不得不轉行重新出發,然後,又再重演一往直前跳入火坑,然後哇哇叫的脫困掙扎,有如佛教的眾生輪迴,一再重復痛苦的生命。
洛貝多比照自己的登山宅行,幾乎都是在排演這位朋友的脫困變奏曲,一路上惴惴不安的走上去,沒有遇到一個人或一個鬼,只希望桃花園就在前頭。
大約一個鐘頭,來到一家不搭調的農舍和回收垃圾堆,然後步入產業車道,一路上沒再見到有任何牌示標明筆架山的方向位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停車的楒福宮入口處,明明一個大牌子寫的是往筆架山,難不成是存心讓你迷路上當的,這只有在戰場上才有必要這樣誤導敵人,不然實在沒有必要學馬政府的施政方針,這樣作弄民眾。
洛貝多沿著產業路走上去,又是一撮廟宇和住家,他向一位年輕人問路,年輕人告訴他先走下去到蓮花池,再順著池旁的路走上去可以到筆架山,他照著走下去,然後從後頭趕上來另一位年輕人,告訴洛貝多,筆架山不在這附近,遠方的山是二格尖山,顯然他是聽了剛才那位年輕人給的是錯誤資訊,過來糾正的。洛貝多茫然四顧,重重山嶺不下一二十個山頭,那裡是筆架山?他走得腳趾已在發痛,腰腿也開始不管用,但是心裡很不情願走回頭,再蹈毒蛇螞蝗的原郷老路,他跟這位年輕人討論的結果,還是得乖乖走回頭路,也許他已見過或走過筆架山,只是不知道是那座山而已,Let’s call it a day!
再回到這緩坡而下的鬼魅的陰道,至少他已清楚要走的路,不會誤走义路,大約三、四十分鐘,就回到來時的天主之家,哈利路亞,聖母瑪琍亞永遠佇候在那裡。
回家的路上,他回顧這家避居山林的基督徒,到底是甚麼原因要選擇這樣修道士般的生活?這樣一個陡峭山嶺陽光照射不足的山坳的農舍,洛貝多無法想像住在這裡面的寂聊淡泊的日子,好在那裡?只是回到城裡有的是政爭的紛爭擾攘,在無能為力的無奈下,既不能遠走國外因而選擇山林似乎有其不得已之苦衷。
回到家打開電視,又見到馬英九在玩五都選舉姓名順口溜的文字遊戲,台灣人怎會選出這樣的國家領導人?前有哭泣下跪的亡國之君的肢體語言,現在又玩這種俗不可耐的文字諧音遊戲,不管藍綠,君臣爭相效用,令人作嘔,連魔神仔都看不下去,洛貝多沒想到老芒今天一路跟蹤過來,登堂入室,他借用電視機的麥克風,音響如雷灌耳的說:
「你們台灣人到現在還在濫用同音字、雙關語,台語中文的諧音字何其多,這樣惡搞濫用自己的語文,你們有完沒完?告訢你,這種看字讀不出來,讀出來又同音超多,你們演藝人員說的笑話十之七、八都是諧音的笑話,你們的幽默感到底在那裡?難道你們的政治商業語言就只會搬弄同音異義字?這種文字早該掃入歷史的垃圾堆,讓余光中那班人去負責檢破爛作回收就夠了,年輕學子應該以英文為通常語言,別以為中國變富了,中文就能成為世界通用語言,這種語言真要能流通,那可是人類文明的大災難!」
「你的聲音可不可以放低一點,別驚動了樓下的警衛。」
老芒緊縮雙唇拚出爆竹似的「卜卜」放屁音響,繼續說:
「你們不是擔心人口會減少嗎?告訴你,要增加人口不用鼓勵生育那麼麻煩,許多低海拔國家不是在找地方移民嗎?這些小國大多以英文為官方語言,台灣可以大量引進收留這些島國人民,讓台灣的英語人口增多,讓台灣早日變成英語國家,跟他們中國人說不一樣的語言,他們要如何雞同鴨講的來談統一?」
百岳No.36石碇二格山(May-18-10)
雖然二格山與筆架山是鄰居,但是不能走上次上當的產業道,洛貝多的指南車裝載著99.7古典音樂電台一路相隨播放,雖然駛過空氣污濁的大台北地區,但是聽覺的享受絲毫沒有受到污染,這是個生命歡樂之旅。窗外快速後拋的建築、車輛、山岩、樹林都只是影子,只有音符才是真實,洛貝多在音符的湍流中如被攝魂催眠般,沒有自覺在駕駛他的指南車,這樣的行車方式從未發生意外,實在是意外。
車子來到北47誤轉入47-1,發覺好像方向不對,日頭角度不對,看了地圖才知道這條路會回到北47入口處,也就是回到原點,多有哲理的原點!他調轉車頭回頭到另一方的原點,繼續走北47再與9號北宜公路接軌,然後發現二格山和筆架山都在同一條產業道路,雖然他看不出這山林中有甚麼產業!上次若走這條路就不會上當找不到筆架山,別當我只會用電腦,用不著筆架。
到了二格山登山入口,是泥土草皮路,有車輪的痕跡,車子可以開上去,但是洛貝多把車停在路口,下車準備走上去,這時有一部休旅車從上方產業路開下來,在步道入口處停下來,六十上下門牙缺一顆的車主拉下車窗告訴洛貝多說:
「別上去,這路走不得,你的車子停在這裡就好。」
「路況很糟嗎?路不通嗎?」
「有路,但是彎度很大很陡很坎坷很危險!」
從這位過路車手的語氣神情,好像這裡隨時會有走山或土石流發生;洛貝多心想,這下子可好了,這二格子山又上不成了,格它奶媽的!但是洛貝多回頭一想,既然有路,總比沒有路好走吧?這位門牙失蹤的車手一定是中過風走路搖愰步履如娃娃的傢伙,洛貝多心想:「他當我是弱不禁風的老頭?」
既然有個大招牌寫得明白,這是二格山步道,除非正好發生走山,走上去肯定是二格山,全程「900公尺,90分鐘」,這不可能存心欺騙山友上去冒險犯難倒大霉的,因為這招牌看來老舊,早在馬英九上任前就已經存在的。路又這麼寬敞,再陡也陡不過他家大樓的逃生梯,往上走了兩個彎,路面變成枕木梯,原來剛才那位仁兄是叫他別開車上去,顯然那位仁兄是四輪走山族,不是步輪爬山族。然後洛貝多想起那個招牌所標示的路程和時程:
「900公尺要走90分鐘?有沒有搞錯,每分鐘才走十公尺,當我是隻老烏龜嗎?找我九十八歲的老爸來爬也不會這麼慢!」
他老爸已有過幾次在安養院浴室跌倒的紀錄,洛貝多當然不會考慮讓老爸來試這段山路。他為了提防老爸在浴室內跌倒,特別留字條提醒老爸:「更換內外褲,避免採取金雞獨立的姿勢。」以及:「手扶著犁,不要向後看。」「犁」在這裡不是用牛來拉的工具,而是指離開寢室推著走的帶輪扶手。
老爸除了走路有問題外,身體好像沒有其他甚麼毛病,洛貝多對老爸的長壽原因,百思不得其解。老爸一生除了沒有甚麼不良習慣外,也沒有任何養身的祕訣,有甚麼吃甚麼,早年家裡的伙食跟豬食差不多,而且老媽的廚藝,洛貝多最愛嫌,老爸卻是吃得哂哩呼嚕,沒聽他嫌過,但是他比家裡的老婆和五個孩子吃得比較好,不是自己私自上館子吃喝,而是他在外頭到處走動,若有人禮貌性留他吃飯,他從不懷疑人家的誠懇度,以盛情難卻和禁不住美食的香味而老著臉皮接受邀請,補充營養。他絕對沒有作過任何規律性的運動,也沒有時間作運動,他只是不安於室,大多時間在外面奔波,而大部份的奔波是在「追錢」,他向人開口借錢向來面不改色,以債養債,而且信用良好。洛貝多從來不曾聽他說過「要保持快樂的心情」這種無厘頭的話。
老爸的老爸是個富農,留給老爸不少田產,這些財產若能守到台灣經濟起飛的時段,老爸早已是億萬富豪了,但是幾年下來祖產都被他敗光了。他把祖產敗光的手法不是一般在外花天酒地這種俗套,而是荒誔不經的投資失算,一錯再錯,不但敗光家產,意猶未足,進而負債壘壘,自己每月微薄的收入竟然只夠付利息的一半。所以在洛貝多懂事後,他和老媽過的是坐困愁城的日子;換成別人,可能在研究燒碳的技術問題,但是,奇怪的是,他老爸好像發愁不落來,只有在洛貝多和他老媽交相指謫下,他老爸才會感受到一些許煩惱,只要老媽沒有給臉色看,老爸就又春風得意,自我感覺良好,覺得這個家充滿溫馨。
當年,他老爸活到七十幾時,比老爸年輕近十歲,養尊處優的醫生舅舅,到洛杉磯旅遊時,告訴洛貝多說:
「我看你爸身體狀況不是很好,隨便來個風吹草動就可能走人,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幾年後,老媽和舅舅相繼過世,老爸卻仍然好端端的活著,而且還把安養院當作他的人間天堂,洛貝多照錄他老爸說的每一個字:
(quote)住在這裡好像住在天堂!(quote)
走了十來分鐘,洛貝多撞見一位年輕人蹲在步道上,他們互相打了招乎,洛貝多留意到步道旁的樹木間架有三個網,他詢問這位年輕人,他在這裡作何貴幹?這位年輕人說,他在作大花細辛的生態研究,用來寫他的碩士論文。
步道旁零散的生長了不少心形葉的矮小植物,他架的網是為阻擋落葉,並架了欇影機,想紀錄昆蟲如何進行搬運大花細辛的種籽繁殖。所以他人必須守在這裡一整天,有時候夜晚也過來,這讓洛貝多很感驚訝,難道他跟自己一樣,不怕鬼嗎?洛貝多問他:
「晚上你一個人守在這裡嗎?」
「不,不,那樣太恐怖了,有人相陪的,我使用紅外線攝影設備,必須守在這裡,從傍晚到第二天的清晨四點。。」
Holy Golly!在這種瘴氣十足,蚊子猖獗,蟲蛇出沒的走坡斜道上,不要說徹夜不眠守在這裡,洛貝多自己一刻都不願多待下去。誰說現在的年輕人吃不了苦?這種女婿大家應該搶著要。洛貝多沒有女兒,不然要問清礎他有沒有女朋友,其實問這個是多此一問,晚上甚麼樣的人願意來陪他守夜呢?當然要有一位傻傻癡癡的女孩子啦!
走了不過35分鐘,洛貝多就到了二格山的暸望台,雖然視野幾乎三百六十度,只是這天,空氣也特別污濁,實在看不到甚麼東西,洛貝多雖然也照了幾張數位,可能很難拿得出來。反正,台灣民眾會有甚麼照片沒有看過的?
洛貝多在涼亭暸望台上逗留了一個簡餐的時刻就起身下山,但是他先向前方續走一段路,發現走在稜線上,也驚覺到這是個半邊山,一邊是大約六十度的斜坡,另一邊幾乎是垂直的懸崖,只是峭壁上都長滿各類植物,那家人若帶來調皮的孫子,一個不留意給摔落下去,會立刻被綢密的樹幹接住。
雖然今天的天氣相當悶熱,但是路面仍然是潮濕的,螞蝗的顧慮並沒有完全排除,騜災可能隨時會發生。突然他聽到從林中傳來「國國國國國國」的音響連六下,他很是錯愕,在這沒有溪澗的山腰上怎會有青蛙在叫?惶惑中,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啦!」老芒語氣裡難掩內心的愉悅:「嘻、嘻、嘻!財運來時勢不可擋!」
「台灣大多數民眾都覺得霉運當頭,惟你獨樂,難不成你發現了金礦?」
「差不多啦,我在陽明山一家豪宅的馬廄附近發現他們長期違法偷倒了一大堆黃金,儲量至少夠我享用十年以上,我可以提早退休了,所以我特地趕來報喜。」
「馬先生今天也跟你一樣心情大好,笑得合不攏嘴,你應該過去找他喝咖啡才對。」
「我們魔界的確推派了一位女記者去參加他們的記者會,我們的女記者問馬先生說:根據民調,2008 年的總統選戰,你贏得多出來的兩百多萬票都是女人的選票,如今因為民眾對你的施政方針,有出賣台灣的疑慮,這些女性選票可能大量流失,你將採取甚麼改革方案來挽回這些女性選票?
馬先生春風滿面的回答說:我的第一個改革方案就是去作整形手術,拿掉我的眼袋。然後我的第二個改革方案就是要我的團隊也要在儀容化妝術上加把勁,我會建議我們的金祕書長考慮剃掉他嘴上的髭鬚,以求全體團隊的整齊劃一。」
百岳No.37基隆山(May-27-10)
車子開到瑞芳,遠遠就看到基隆山,四十幾年前洛貝多和多娜來過這個山,他們沒有爬上雞籠,只沿著它的腰際走一段沒有坡度卻存放許多金斗甕的小徑,然後就離開,這是他們的第一次郊遊。
車子經過九份,老街很多遊客,這不是週末,那來這麼多閒人?顯然是對岸過來的遊客,九份因侯孝賢的電影而成了懷舊的觀光勝地,現在有了支那客,這個悲情城市要讓侯孝賢的鏡頭往那裡擺?一路上來都有人沿街招手要你把車停到他們的停車位,洛貝多在竹子湖遇到同樣的招手街景,不同的是,那裡的招手是要你上他們的館子。
登山口有個停車場,跟一路上來的「每次100元」的標示一樣,只是,洛貝多有些懷疑,登山口前面應該是公有地,怎麼會讓旁邊店家來收費?說不定連店家也是佔用公地。步道是直直的沿稜線上去,有幾個暸望木板平台,還有幾個涼亭,老遠就見到基隆山底部有一座超大型的廟宇,給這座山的樣貌平添上很不調和的詭譎。這兩天,好像有人在設法讓佔用國有地的廟宇合法化,現在連傻瓜都知道這些立法提案是為了選舉綁樁乞票,誰反對誰就會流失選票,即使是非觀念模糊的選民也知道,政客去廟宇上香是台灣惡質選舉文化僅次於賄選的可恥行為;其實,寺廟本身並不見得在乎它們合不合法,不合法又怎樣?你能拿它們怎樣?把它們推下山去嗎?
台灣有千萬個大大小小的廟宇,不管是不是違建,它們都不偷工減料,堅硬如碉堡磐石,颱風地震水災,甚至土石流,都好像奈何不了它們,天天燒金紙燃香,卻從不會發生火災,即使支那的飛彈對著它們打過來,也炸不掉它們。如果你看它們不順眼,希望它們會從你的眼中消失,你可以躺下來得到保証,你自己住的房子化成了灰,它們還是好端端的在那裡。所以,看開點,live with it,鼓勵所有作拜拜的年輕男女朋友們,既然你們看日子、求良緣、求婚姻幸福都來問神明,拍婚紗照就不應該漏掉廟宇,特別記得要跟裡面的神明拍合照。
從入口處第一個暸望台,回望九份,左方小山頭全都蓋滿了墓宇,如今基隆山腰際的那些金斗甕的主人都搬到這山頭上的豪宅。這個大墓園的建設完全融入九份山城的建築成為一體,乍看之下,以為是同一個山寨,這肯定是九份的奇觀,只要來到登山口的暸望台,就會發現,應該也是拍婚紗照的好景點,年輕男女朋友們不要錯過。
九百公尺就到頂,有些風,陰涼,東北部天氣一有變化是從這裡開始的。承受特多的東北風的關係,主要的植物是芒草,一路上去好像不用顧慮蛇蟲螞蝗的出現,到頂平安無事。海灣崎岬的景緻是沒得說的好,毗美舊金山。山頂的涼亭已先來了一位中年黑漢子,也是第一趟爬上這山頭。他說他爬過對面的茶壺山,對面山下就是金瓜石,從這裡下望,中間山頭的墓園把金瓜石和九份連成一氣,這樣的佳構世上少有:
「當復活的日子,無論是活人或從墳裡走出來的死人,都將在祂的榮光下合唱貝多芬的歡樂頌!這將是何等的場景!」
洛貝多有些尋開心的作末世景象的冥想,當那日子他願意站在這裡手舞足蹈配合演唱。洛貝多的末世論跟正統神學的觀點不太一致,他認為末世永遠只存在於未來,不可能成為現在,但是當下卻可以寓喻未來。人不能沒有末世觀,否則生命沒有深度和重心,好像沒有下錨失去動力的船隻,醉生夢死隨波漂盪。
黑漢子用完他的便當,收拾餐盒,他說這裡見不到垃圾桶,只好把垃圾帶回家!你看,台灣人有水準的喔!他還提醒洛貝多早點下山,天上有在灑雨點,山雨欲來風滿樓,隨時會變天,他收拾行囊先行離去。洛貝多也沒久待,當他走出涼亭時,感覺得到雨點打在他的身上,他有雨衣和雨傘,只是備而不用,所以沒有急下山的快動作,反而走一條支線,比原來主線多一倍的路程。
上了國道一號公路,才開始下雨,到了內湖雨勢傾盆而下,天空好像搭了一棚子霧氣,視線不良,只是他已老馬識途,一路有電台音樂相伴,綿密的雨彈擊打在快速行進的車體,卻沒有一滴雨水滲得進車子裡來,他對現代車的科技倍感欽佩,特別是內燃機,可說是已臻化境,極少發生拋錨的事故,如此信用可靠的交通工具,很諷刺的是,即將被淘汰,不久的將來都將被新替代能源的運輸工具所取代,內燃機將走入歷史。現在洛貝多所開的,才走了兩萬多公里的豊田即將成為古董。好像任何科技項目發展到極至時,就會走入被淘汰的命運,這是科技的宿命,物極必廢。
算一算,這一輩子使用過八部車,最初到美國,兩部中古福特,然後,奧柏、本田、豊田、再本田、現在的豊田和一部洛杉磯的中古通用。這樣還算是少的,有的人汰換了一、二十部很平常,而洛貝多卻是開到怪報廢才放棄。現代人這樣的消費形態,怎不會遭受自然的反撲?上一輩的老人家,務農的叔伯公,一生的交通工具也只有一頭牛和一輛腳踏車;再看對岸的十三億,正拚命的要起來超英趕美,迫不及待的要摔掉腳踏車改開汽車,然後現有的新車都將變成古董,這真是個末世諷刺的畫面,全都命定的即將隨石化工業石化了。甚麼是末世的微兆呢?當你發現今天是高科技工具,明天變古董;今天黃金,明天廢鐵,那就是時候到了。
不知不覺中,老芒已成了後座的座上賓,老芒說:
「先把機車淘汰掉再說,只有營業需要才得申請買燃汽油的機車,其他都改用電動車。」
「你認為我們今後的最便捷交通工具將跟我們的電動削鉛筆機一樣,只須充電或換電池就能在路上走動?」
「不錯,而且汰換得越快越好,你想想看,一夜之間,台北盆地的市民再也不會見到自己所呼吸的空氣,而且像東京一樣靜悄悄的,只有上班族的腳步聲音,早晨醒來聽得見遠方公園的鳥嗚,那不是天堂是甚麼?」
「其次就是淘汰掉內燃機汽車了?」
「當然,而且新型汽車會越來越輕巧,甚至加速起來還可能會飛一段路程!」
「你不怕車體輕盈,出了意外會撞得粉身碎骨嗎?」
「不會的,未來的車都是智慧車,smartcar, 裡面的電腦會替你自動迴避車禍的危險,你甚至在車裡睡著了,它也不會把你叫醒。」
「那豈不是說,我可以邊開車邊看報喝茶讀書寫作,吃飯睡覺?」
「你就當作有個司機替你開車,你在裡面要怎麼胡作非為,都沒人管你。」
「你真的以為這種天堂鳥般的日子就要到了?我還以為末日快到了呢?」
「你的聖經讀到那裡去了,天國的臨到跟末世的臨到是一樣的意思,耶穌不是交待得很清楚的嗎?」
回到家,洛貝多打開電視,又見到衛生署長楊志良講錯話挨轟的新聞,他是學公共衛生的,雖不是醫生,也算得是醫務人員;其實,他們不暸解醫務人員,醫生可能是口才糟糕的族群。洛貝多聽過許多糟糕的演講都在醫生的專題演講上。他們平日,不管說甚麼,病人都把他們的話當金科玉律,說話結結巴巴病人也不會嫌,你請他作專題演講,他那麼忙,跟本不會作甚麼準備,反正隨便說甚麼,我們病人都聽得耳丫cup cup ,任由他東拉西扯雜亂無章也沒人會有意見,這樣的行業怎可能磨練出好口才,君不見,在所有官員中,最不在意自己說錯話用錯辭的就是楊志良先生嗎!當然,那位不務正業的沈富雄醫師是個例外。
所以奉勸政客們放醫務官員一碼吧!
百岳No.38桃園虎頭山公園(Jun-4-10)
早晨天氣好得讓氣象播報員會很尷尬,沒有一點會下梅雨的跡象,洛貝多的指南車過了關渡大橋後,就開始進入迷魂陣,他前晚在地圖上用放大鏡仔細研究過,只要循107公路南下就會自動撞到國道一號,但是走在107路上,不知怎的,變成103公路,然後來到藘洲,洛貝多的方向感告訴他誤入歧途,原來一路過來的道路有過大整修,有新路新匝道新改道,他手上的地圖是五、六年前的版本,台灣的道路好像是人體的血管,遇阻塞或癌病變就會自動再生,地圖跟交通號誌一樣,僅供參考。
上了國道後,他差一點錯過林口交流道,就是無法錯過泰山收費站,下了國道往龜山行進,隱定成熟地接近目的地,只是在關鍵的路口,洛貝多堅稱是交通指示牌錯誤,該左轉被欺騙作右轉,問了路人才調轉車頭來到虎頭山,一路過來這麼麻煩,如果這回在山上沒遇到老虎實在有虛此行!
虎頭山也叫虎頭山公園,反之亦真。它提供免費停車場,下了車周遭就有攤販,而且播放音樂,雖然不是週末,仍然有些熱鬧。洛貝多開始往高處走,大概是設施超完備,步道優級,所以連續碰到好幾個倒退魯步行健身者,脖子扭轉到一邊,眼珠也擠到眼角,相當不便,他們肯定邊走邊在埋怨他們的父母沒能把他們生成背後長眼睛。人為了自身的健康,活受點罪是蓋應當的。
除了倒退魯,台灣人還發明四腳獸走路健身法,這就比倒退魯辛苦得多,當然,最辛苦的,是用雙手走路,到現在好像還沒有人有這種能耐和修為。這虎頭山上還有單槓的設施,洛貝多很想試一試,但是回頭一想,自己這些年來,身高縮短了好幾公分,體重卻增加了好多公斤,平常又不刻意練臂力,若冒然奮臂去提升自己,萬一岔了氣恐怕會回不了家。幾年前在洛杉磯,一位快八十歲的作陶朋友,常炫耀他自己還能拉單摃把身子吊到下巴的位置,但看他的身材消瘦,拉拔自己其實並非難事。
所以,人老的時候,不再如年輕時代好比功名財富,似乎學會淡泊自處,填加智慧,卻又不服老,常會在體力上較勁。記得四十幾年前,台灣有鼓勵國術運動的比賽,有一位七十多歲老翁,在電視上看國術比賽播放,見到選手們對打動作,全然跟平常人亂拳混腿扭打一般,不忍卒睹,一時興發,在自家客廳裡打拳向家人作示範,不意突然心臟停頓倒地不起。只有武俠小說裡的英雄人物,才有功力隨著年齡增長而更加深厚,愈老愈厲害;現實生活裡的老人家,還是別逞強比來比去,免得比岔了氣。
這虎頭山公園可以說是市民健康功德山,設施之完備,連台北這頭也少有,更可貴的是,它的泥步道,沿著稜線在山腰林間拓築,行成漫長青翠的樹隧,即舒適又美麗。洛貝多希望淡水市郊若有這樣一座山園該多好,也許已經有了也未可知,回去當留意找看看。
他才走到第一個山頭,就開始下起梅雨來,但是有樹隧的防護,根本不用打傘,而且還有天涼好個秋的快意。上頭有一塊足球場般的紅泥平台,有不少流浪狗和飛鴿,有位機車騎士帶來飯菜餵牠們,鴿狗聚餐,相安無事。
在既避風雨又防日曬的樹隧步道上漫走實為人生一大享受!老天之於吾輩退休老傢伙何其厚哉!如果有誰不看電視不看報,如稚子般不知世事,就是活在人間樂園裡的亞當夏娃。現在台灣老百姓,特別是老一點的人,也有不少響往作回亞當夏娃,對朋友宣稱他們從不看報也不看電視新聞,但是你若跟他們聊起時事,他們也好像甚麼都知道,實在很奇怪!不然就說他們只看CNN, Time, Newsweek外文新聞,所以國內的瑣事不值一顧,但是他們還是甚麼都曉得,台灣的政治訊息像砂塵暴,普天蓋地,無孔不入。
快到家前,有布條說淡水的清水祖師要出巡,淡水市區有交通管制,淡水每遇到這一天,就好像患了腸阻塞,閉氣擠拉,備極艱困。在這個日子,最恐怖的是鞭炮響個不停,街道煙硝彌漫,呼吸道跟腸道一樣阻塞,事後鞭炮屑堆積如山,所有商家都免作生意,還得破財配合。洛貝多三年前的這一天,正好朋友來訪,他開車去捷運站接人,結果誤蹈清水祖師出巡管制交通陣地,無法突圍,前後原本只須二十分鐘,卻花了兩小時才把朋友接回家,快到家時車子還遭後面趕上來的車子擦撞,對方趁黑逃脫,害洛貝多破財一萬多元修車,他為此耿耿於懷。
洛貝多想不通的是他們為甚麼出巡非要在狹窄擁擠的街道裡跟居民行人擠沙丁魚不可?何不選擇市街寬敞人煙稀少的淡水新市鎮?或其他沒有去過的郊區沙地,相信神明也會很樂意換個地方。老洛想建議他們在下次的出巡前,先擲筊問問神明,相信他的建議神明會採納,如果神明選擇郊遊,他們若不照辦,這時候公權力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介入取締,這樣淡水的民風才有晉級淨化的希望,你說,是不是?如果神明執意在市區內出巡,不滿的民眾千萬不可以向迎神抬轎的信眾抗議,他們有八家將、楊家將、甚至宋江陣護法的喔!萬萬招惹不得!其實民眾若有不滿的,也只敢暗地裡海扁神明或向神明潑糞洩憤而已矣!清水祖師爺鼻子常無故掉落,不用說,這些不爽民眾嫌疑最大。
今天是天安門中共屠殺學生和民眾的第二十一年紀念日,世界各地都有追悼紀念,只有中國沒有,這麼重大的日子,他們中國怎會沒有追悼?難道屠殺真的沒有發生過?我們的馬總統還照例發表了向中共當局的軟性呼籲,總統的呼籲雖然一年比一年軟,台灣選民還打算容他再呼籲一次(2011),不知這最後一次會軟性成甚麼樣子?
百岳No.39無耳茶壺山(Jun-7-10)
當然,他們來爬這座山,不是來泡茶的。這次是應朋友夫妻的邀約臨時決定前來,他們三人同行,翻過九份山嶺,來到金瓜石的一座廟宇,借用那裡的公廁。只要有廟就有方便之處,這對翻山越嶺的行者來說,是最不可少的設施。
這廟的後方有一座大銅像,理應是這裡銅礦的產品:關公全幅武裝,一卷在手,眉頭深鎖,神情專注。洛貝多看了這塑像,不覺莞爾,回想當年服預官役時,因心理上排斥「反共抗俄」意識形態,要去替國民黨反攻大陸,把被徵調服役視如身陷囹圄一般,非常不情願,一有空閒就掏出藏在懷裡的書本來閱讀,把思想注意力儘可能鎖入書的世界裡去,以抵制外在的軍營生活。那種日子實在辛苦,有點像文天祥在惡劣的囚獄生活空間裡,以一氣抵七氣苦撐日子等待被砍頭!
關夫子讀的是甚麼書?這可以有想像空間,如果他生長在洛貝多的時代,在服役的軍營裡,他可能讀甚麼書呢?他會不會跟洛貝多一樣,在快退伍的前兩個月,帶隊於射擊管道訓練的槍林彈雨中,渾若身處無人之境,手捧德語讀本死K,在退伍前夕通過留德考試?那時候他以為留考德文只要考得40分就可以通過了,結果意外得了六十幾分,考題中佔分量最重的竟然是作文,題目是:「Der Sommer」,萬幸他認得這個字是「夏天」,如果連這個字都不認得,就只好趕快繳卷了,當然他只能從腦海裡撈出極有限的字辭來作文,這篇文章的程度最高只有小學二年級生,現在已不記得德文原作,反正德文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文章大意是:
「夏天是一年之中的一季,夏天很熱,但是天氣很好,而且還放暑假,我們可以跟同學去遠足、爬山、釣魚,還有冰淇淋吃,總之我最喜歡夏天啦!」這樣子,他被迫寫了一篇會被當作出自弱智浩二手筆的文章,這也是這一生唯一的一篇。
看著關夫子正襟危坐的讀書神態,洛貝多心想:關夫子可不會像自己那樣死心眼,手中的書即不是春秋也不會是總統訓詞,他手中的書應該會是古龍的武俠小說。
然後,車循廟宇旁邊的車道,繼續開往上方的停車場,停車場旁邊還有一條狹小的一線道柏油路,他們決定能往上開多遠算多遠,能少爬多少路算多少,沒想到這一路上去差不多快到山頂了,路終點是個泥地停車場,從那裡上去的步道已只剩下560公尺,這樣終點起跑,似乎有些賴皮,但是,經上有記載,後來的會在前,在前的反會在後,這個道裡用在這裡說得過去嗎?
哇!景色一級棒,有名的水湳洞陰陽海,黃褐色的海水不是山上流下來的泥水染成的,而是海底礦物質被海水攪動自然形成的,全台也只有兩處,另一處是在龜山島。由於這裡是金、銅礦的開採礦區,曾經繁榮一時,由盛轉衰,前後榮枯強烈對比。留下黃金博物館,礦廠遺址,還有三條巨蟒般的水泥廢煙道,扒在茶壺山的身上,形成人為公害與自然環境的強烈對比。毒廢氣把鋼筋水泥的煙道腐蝕得千瘡百孔,而這煙道是七十年代的製品,才使用幾年就爛成這個樣子,可見毒氣之可怖。幸好礦產很快枯竭,否則北台灣的人可能都要中毒不起,禍害無盡。
大約半小時就到了茶壺的壺蓋處,那裡有一位近八十歲老婦等在那裡,她說:不得不認分,她只能爬到此為止。剩下的壺蓋,其實是一堆岩石,有繩索供人攀爬上去,老婦在等她兒子下來。洛貝多他們三人當然是要作最後衝刺,這一段相當陡,但只花幾分鐘就爬到上面,那裡有一個密室般的洞穴,洞穴上方有一個洞口上去,要進這洞內不用打密碼,當然他們不是來泡茶的;進入洞穴,上方的洞口有繩索垂下,可以把自己拉上去,他們把自己吊拉上去,那上面有一段大約四尺寬二十尺長的岩石平台,旁邊是一大塊垂直的大岩石,還垂下繩子,可以讓登山特技訓練過的小伙子試身手,他們三個老傢伙到此為止認分,剛才那位老婦的兒子也到此為止,相信絕大多數的人也到此為止都會認分。
攻克茶壺山的壺蓋告成,拍了照留念,耽擱了數分鐘即下來,在下方的涼亭填肚補水。北海岸山脈都因承受東北風而只長芒草和低矮灌木,山脈有如披上絨毛氈一般,輪廓曲線畢露,這才是真正見山是山,台灣有這樣的山景至為可貴,大部分這種山景都分布在高海拔的地帶。洛貝多相當思念加州的山脈,特別是南加州,山嶺總好像披蓋一蓆絨毛氈子,柔和嫵媚,而且色彩多樣,與台灣北海岸的山景可爭妍鬥奇各俱特色。
回程走瑞濱62公路轉國一,途中又來了老芒的傳音入密:
「這一趟入寶山而空手回才是真正的富足,你們一定都能領會這個道理!」
「進入那洞穴密室,難免想像有甚麼黃金寶物被塞在岩縫裡甚麼的,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這很難說耶,當年採金礦的人,誰不是千方百計想走私黃金出來,總會有人成功帶出來大量黃金,藏在這壺蓋岩洞裡,準備與情人遠走高飛,卻因礦災不幸罹難,其傷心欲絕的情人卻不知情,價值上千百萬的寶藏就這樣卡在那裡。你進去的那個密室也許就是藏寶之處,但去那裡的人滿腦子只以為密室是用來泡茶打麻將的,也許他們屁股底下有黃金也未可知!」
「你看我們是不是不難找到一個故事,說當年日據時代,有一位礦工,為了救出被家暴丈夫虐待的情人,練得一身飛簷走壁的工夫,竊得千兩黃金,藏在茶壺山上岩洞裡,不幸,未及救出愛人,愛人已先被丈夫凌虐身亡,這位情義薄天的礦工痛不欲生,把虐待他情人的家暴丈夫殺死,然後跳崖殉情!那寶藏就埋在那上面,等待著同樣情義薄天的有緣人來領取。」
「如果傳出這樣的故事,來尋寶的人將蜂擁而至,寶藏沒尋到,可能會害許多人摔傷甚至沒命,還是讓寶物藏在那裡,等有緣人來領取的好。」
「對了,剛才在那上面,我們正要離開壺蓋岩時,見一位年輕人在下方凝立良久,滿臉愁容,我朋友的妻子因留意這位似乎為情所困的年輕人,一時分神摔了一跤,扭傷腳踝,這似乎很不尋常,你看這位年輕人會不會就是情義薄天的有緣人?」
「如果是的話,你們會不會立刻調轉車頭回去搶先一步挖寶?」
「人活著不是只為麵包,別來試探我們!」
百岳No.40基隆大武崙砲台(Jun-16-10)
天氣預報,這些日子都有雨,雖然早上沒有一點雨相,洛貝多還是相信下雨是難免的,但是如果遇到雨天,就宅在室內,未免太沒擔當。他鐵齒的辯証道,誰說下雨就不能去爬山?像許多步道齊全的山,不都跟普通公園一樣的嗎?打傘雨中散步豈不美哉?
「淡水的清水祖師,你是不是管雨水的,你出巡碰到下雨天,雨中打傘散步,最有情調,你說是不是?」洛貝多這樣質問祖師爺,他把祖師爺沒答腔當作「Say Yes」。
原計劃走國道一號轉三號到基隆,車子開上登輝大道時,電台正播放莫札特的歌劇Don Giovanni裡的主題名曲,由貝多芬改寫成的變奏曲。洛貝多臨時改變主意,不要把這麼美妙的音樂帶入腸阻塞腦血栓的交通系統裡,即時調轉車頭左轉走北新公路轉巴拉卡公路再轉陽金公路去基隆。
洛貝多對莫札特此歌劇名曲的幾個改寫之作,比較熟的是由李斯特改寫的鋼琴變奏曲Reminiscences de Don Juan,但他覺得貝多芬的大提琴和鋼琴的變奏曲從頭到尾是一種享受,而李斯特的變奏,開頭序部即沉鬱又苦澀,據說許多鋼琴家都不願去碰觸這首變奏曲,也許是不願意花太多時間練習這開頭序段超快的琶音和三度的半音階特技,即沉悶又拗手。但是變奏曲的最後一段卻全然是李斯特的創作,令人振奮激昂,跟開頭一段形成強烈對比。洛貝多不太明白李斯特為甚麼愛寫下這種讓一般鋼琴家自覺好像少了一隻手似的變奏曲!
基隆、萬里他都住過,四十多年前,他騎機車翻過陽明山無數次,當時萬里與野柳之間還未有萬里隧道。人為了交通省時方便,對著一座山打洞,中國古時候有愚公移山的故事,愚公為了交通方便,全家總動員要把一座山剷除掉,時間、人力和毅力都不是問題,但是為甚麼要把整座山挖掉而不是打洞挖隧道呢?洛貝多百思不解,大概是愚公真的很笨吧!或是中國人跟西洋人的性格或智慧有差異呢?愚公移山這個笨寓言被一再重述,把愚笨當美德來教育下一代,實在很奇怪,洛貝多在希臘伊索寓言裡似乎就找不到類似的笨寓言故事,一個民族要以笨為美德,就難怪要落後人家上千年了。
台灣國中的教科書早該把愚公移山的文言文課文刪除掉,現在的台灣人變得聰明許多了,台灣人除了善於打洞開隧道外,還很會搭建橋樑,但是馬政府的人馬中好像有愚公的傳人,竟然有人倡議搭建金廈大橋!而比這更蠢笨百倍的是現在進行中的ECFA經貿大橋!
洛貝多的指南車沒有遭到甚麼困難就來到大武崙砲台的門口,他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場中沒有其他的車子,只見到一位機車騎士停在場邊觀景,講手機。洛貝多下了車,決定不帶登山杖,因為他發現砲台門口就是山頂,實際上無頂好爬,他名實相符的是來公園散步的。
天空開始掉稀鬆的雨點,他想,來對了,這算是甚麼雨天?今天的爬山任務可以順利完成,走了一小段路,他見到下方有個石塔,應該下去看看,才不虛此行,然後他發現下去的步道相當陡,他有點後悔把登山杖留在車內。
然後他發現有步道通往情人湖,這樣該來的都來了。到了情人湖,有「嚴禁垂釣、游泳、放生」之牌告。他沒見到有人游泳或垂釣,這兩項大家都不會犯,但是「禁止放生」則顯然不被尊重,水中處處烏龜了了,也可見到金色鯉魚在巡遊,大概烏龜和金魚都不好吃,他們才捨得放生,若只准放生鱉和石斑魚,他們就手頭緊了。放生從美德變成不道德,實在是這些人始料所未及的吧!還有燒冥紙、放鞭炮、燒香也變成不道德,恐怕也是他們腦子一時調適不過來的吧,以後,他們可能會陸續發現,他們許多視為當然的習慣都將變成不道德的行為,長痛不如短痛,台灣人何不趁早醒悟吧!
情人湖上還有情人橋、情人亭、情人風車和情人步道,湖形如雞爪,繞湖一圈也至少要半個到一個鐘頭以上,湖水即深又綠,烏龜金魚青蛙配上人潮,真是熱鬧滾滾。
濕氣很重,走下山來居然已滿身是汗,然後他開始走回頭上石塔,這就是因台灣道路四通八達經常會發生的「先下山再上山」的爬山活動!
回到停車場,那位機車騎士還在那裡東張西望,洛貝多來此前後約兩小時,而這位騎士先他來,過了兩個鐘頭仍然沒有打算離開的樣子,行跡好像有些奇怪,這人到底在這裡等待甚麼?除了等待心愛的女人,洛貝多想不出有甚麼人有耐性等人等上兩個多鐘頭!但是看他衣著隨便,沒有一點羅密歐的氣質,洛貝多沒有偵探推理素養,管不了這許多,只要這人沒有在進行放生放鞭炮的不道德行為,就不干他的事。
他改走淡金路回家,經過萬里時,望見他曾經住過的山頭,那上面原是一所私立中學,現在已不存在,周遭蓋了許多樓房。他和多娜住過的那棟宿舍,曾經有一條小蛇夜宿他的書桌上,那棟宿舍也不見了。那時候,蛇多青蛙也多,蛇肉、青蛙肉都吃過了,他不敢碰蛇,但是抓過不少青蛙,當時只要「補的」就抓,沒想過環保生態問題,實在罪過。
走過野柳時,還記得與幾過大學同學在這裡附近海岸邊露營,當天黃昏從高處有人發現海水裡有一位年輕女子的浮屍,長髪漂散在水面的樣子令人毛骨悚然,他們男生私下約定不讓女同學知道這個可怖景象,很紳士的騎士年代!當晚還向一個住家漁民借用鍋子,幾天後,這位漁民為了救落海的人捨命,這人就是後來被立了銅像的義人林添楨。不知何故他的銅像已被移除了,而蔣介石的銅像依然到處林立,蔣介石到底救了多少二二八台灣同胞?
回程經過安養院,洛貝多順道去看他老爸,這個老人天天數算他的百歲生日的到來,到那日院方會替他作一個盛大的慶生會,全院的老人都會過來祝賀,盛況遠比自己兒孫的祝壽來得隆重,有這樣的環境場景,還需要兒孫繞膝嗎?台灣一般的老人雖能住在人多的安養院裡,仍覺得寂寞孤單,只因為兒女不在身邊;而國外的老人,只要放棄獨居去住安養院,就不覺得寂寞孤單;洛貝多的老爸,很幸運的,好像比較洋化,並不怎麼期待或依賴兒女的探望。
而且老爸對老朋友一個個先走,似乎沒有太多感觸,甚至好像老朋友走沒走都好像沒甚麼差別;最近洛貝多告訴他,比他年輕七、八歲住在國外的老朋友最近走了,老爸說: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好像老朋友早走晚走都沒甚麼差別,反正大家平日見不到面,寫信打電話的功能都退化了,老朋友都只活在記憶裡,死活已無關緊要。他常拿出一些紀念冊之類的刊物來復習,他老爸告訴他:
「我讀了這一段,突然勾引出過去許多記憶,像班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重現演出,我正在把這些記憶趁還未消失前記錄下來。」
老爸秀給洛貝多看他最近的筆記,對自己的恢復記憶能力頗為自豪。這樣的老人似乎懂得如何優雅的老化。
洛貝多曾經用大約十年的時間,每天留意洛杉磯時報的名士訃聞,他發現從事某些行業的人,活不過八十,大多死於心臟血管的疾病,多數人能活過八十歲的,死於癌症的卻很多,但是活過了九十歲的,幾乎沒有死於癌症的,都是自然死亡,也就是一般的所謂「好死」。洛貝多把他的觀察告訴他老爸:
「你已過了罹患癌症的關卡,你要怎麼吃怎麼活都可以隨心所欲!」
他老爸以八十九歲高齡,親自照顧臨終的老妻,從不喊苦,可能是台灣最老的佣人,而且一直到最後老媽嚥下最後一口氣,他都獨當一面,主導喪葬告別禮拜,沒見他掉過眼淚。讓洛貝多對他刮目相看。
現在走在人生最後一段路上,他無視死神的存在,每天讀他的聖經,寫他的回憶錄,問候院裡其他的老人。很顯然的,洛貝多的老爸比一般人更能把死亡視同相當遙遠的東西,或如經上所說的,死亡只是「睡了」。
洛貝多已不能留下來和老爸一起在樓下大餐廳用餐,老爸因牙齒全都是活動假牙,咀嚼困難,又容易嗆到,每次餐食都得用果汁機打碎才能下嚥。這樣的老人有他們進食的小餐廳,沒辦法像普通人那樣招待客人一起吃飯。
離開安養院時,老芒也過來搭便車,老芒說:
「老兄算是個聰明人,你們兄弟姊妹多個,只你常來看他,你並不計較其他人來不來,因為你把來看老爸當作自己將來如何去面對年老疾病和死亡的學習機會,也許你也開始體會到陪伴親人走完最後一程是一種福氣,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記得小時候,看到老爸照顧中風的祖父,老爸常替祖父灌腸通便,甚至用手指替祖父把大便挖出來,這種事,說甚麼,我都做不來,所幸,我們現在還請得起看護來做這些事。告訴我,你替自己親人擦屁股,做得來嗎?」
老芒沉吟一下子說:
「必要的話,應該做得來。」
「替他們拭眼屎呢?」
「應該沒問題。」
「掏耳屎呢?」
「當然。」
「挖鼻屎呢?」
「這----就麻煩了,我想我即使手不能動,也不會讓別人來替我挖鼻孔!」然後老芒似乎刻意轉換話題:
「你瞧,淡水的夕陽真美啊!」
百岳No.41桃園大棟山(Jun-23-10)
台灣路,不好走,到處在挖、掏、扒、刮、鑽、輾,把原本平滑的路面變成粴粴撂撂,這是選舉症候群,官府慌了手腳,不必太見怪。一路過去,洛貝多見過的怪手,總數好像比非洲的長頸鹿還多。
憑他近乎通靈的方向感,他在這個新地域找到了最後的產業道路,這條叫光明產業道路,實際上是一個小社區的後院的小巷子,龜龜綏綏的把你往深山裡拐帶,直到你上了稜線上,才放你鴿子,這時候你找到一個看板圖示,告訴你的所在位置和目的地,只是你已經暈頭轉向,分不出東南西北。
正在雲深不知處的迷茫中,一位機車騎士好像特別為洛貝多停下車來,洛貝多心想這騎士該不是老芒?原來是賣冰淇淋的小販,雖然,洛貝多通常把冰淇淋和腰部肥肉畫上等號,但是,他這個時候須要information。他要了一枝芋冰,然後開始邊吃邊跟小販聊起來。
這位小販可不是尋常小販,他作過許多生意,害他老婆操勞弄壞身體洗腎過日,他為了照顧老婆,把生意收起來,等老婆病情穩定,習慣了洗腎的日子後,他就開始作這個賣冰的生意,他為人五湖四海,朋友太多,每天朋友上門泡茶聊天,不堪其擾,現在弄出這個小生意,從山下騎車上來,吸新鮮空氣,日子好過多了,今年他六十,孩子都長大,他賺點零頭生活費,不必向孩子伸手要錢,自覺活得有尊嚴。
洛貝多向他打聽大棟山的登山口,他說跟著他把車子開過去。於是他們一前一後,不到兩分鐘,來到青龍殿土地廟,小販指示他可以停車的地點,然後帶他到登山口,洛貝多問他走到大棟山要多少時間,小販說大約二十分鐘,洛貝多心裡說,今天這個登山活動好像已經完成了。
停好車後,洛貝多再回到登山口,他見到路牌標示,到大棟山2.9公里,六十分鐘的行程,又一次經驗到,問人家行程時間是很有伸縮空間的。他一進入步道,即刻發現他的登山杖上方一節的彈簧壞了,手杖變成半截,上坡還管用,平面和下坡就不行,所幸,這一路上去都走稜線,坡度不大,雖都是泥路,並不滑濕。十幾分鐘後來到一座大廟,還在建造中,外表漆成橘紅色,塔頂還堆上一座假山,旁邊掛有黑色旗幟,很奇怪的造形,老實說,他覺得有些恐怖。
整座建物有三到四層,只完成鋼筋水泥的架構和部分室內設施,許多外露的鋼筋都已朽腐,可見經費來源不足,空曠的室內積水,看樣子還得等好幾年才能完工。為甚麼要蓋這麼大的廟?除了讓人上來拜拜,求神許願之外,還有甚麼社會功能?他們能對兒童青少年提供甚麼服務?大多年輕人小孩不可能爬到這上面來,這麼大的設施,所能發揮的效用似乎太少,實在是個龐大的社會資源浪費,他們難道從不檢討讓一個大寺廟在深山裡搭建的效用何在?即使是為了觀光也得講究美學,這樣醜怪的建物一再複製,難道不怕遊客止步?年輕人不來這裡拍婚紗照,下一代年輕人若不再迷信拜拜,這許多廟宇將如何生存?可能不出幾年,一個一個廟宇將因遊客卻步,香油錢銳減,而無以為繼,變成一堆堆龐大無法處理的垃圾,這樣資源的浪費,台灣會不會被搞窮了,有識之士是否應當呼籲當局,別只考慮選票,民眾應該厭棄政客上廟燒香拜票的虛假行為,政客心裡應該有數,他們從沒把這些神明當回事,何必假惺惺來上香?
洛貝多走進這個廟區,發現走錯路,大棟山的步道,是在入廟之前的一條义路,他折回來這小义路,果然見到有路牌標示,到大棟山尚須五十分鐘,離剛才的標示才少了十分鐘,而自己已花了半個多小時。
天氣涼,無風,潮濕,一身是汗,走入步道一開始就被蚊子攻擊,手肘一路發癢,實在不是愉悦之旅,只想快走完這趟行程,雖然吃些苦頭是預料中之惡,但是悶熱又皮癢卻如鬼魅般附身不散,這種健行練身,實在不那麼酷,凡事總有不足為外人道之處,但是心裡咀嚼著旅途的長旅途的短,才會印象深刻,才不會船過水無痕。
經過快兩小時的煎熬,老芒想必在一旁暗爽在心裡,洛貝多終於發現大棟山頂的現代雷達鐵架塔。這平台上還有一個涼亭,他卸了背包,立刻進行補充養分和水分,他邊吃邊趕蚊子,跟猴子一般無時閒、無窮動,老芒一定在一旁覺得很好笑,潮濕無風的時刻真難熬,下回背包裡要備防蚊劑,甚至可以考慮帶來電蚊拍,殺他幾隻才好消心頭之恨!
吃完三明治喝足了水,還來不及打嗝,天上就先打了幾響悶雷,天不留人,地上也盡是紅火蟻在趕人,洛貝多一分鐘都不多待,即刻揮動半截登山杖下山;他發現這山頂平台的另一端有柏油路,原來汽車可以開上來,如果他的車子有人替他開過來,他會毫不猶疑的上車投奔文明,他深切體會到有蚊蟲的地方就是野蠻。他三年前與朋友玩日月潭,被那邊的小黑蚊叮咬到完全喪失了幽默感,如今那中國來的旅客拚命往那邊跑,人要被蚊子咬幾口才算接近自然,才會有深刻的記憶,你說是不是?
離開山頂,走一小段,來到一個棚子,裡面有個老傢伙,他們互相打招呼搭訕起來。這位老者說他經常上來泡茶,早上人比較多,有時候十來個,大家在這裡喝茶聊天,過的是閒雲野鶴的日子。
洛貝多說:「這林裡陰暗潮濕,蚊子又多,蚊子不來咬你嗎?」
「當然咬啊,我得不停走動,跟蚊子週旋,抓抓癢,拍拍蚊子,已是生活的必修功課,習慣了就好,那下面討厭的東西比這裡多上千百倍呢!何況那下面也有蚊子!」那下面指的是他居住的樹林市。
「這裡有蛇嗎?」
「蛇不能說沒有,不過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蛇也不來了。我們不喜歡蛇,蛇也討厭人啦。」
這時候有一個老者從他們之間走過去,他說這位老先生每週上來走三趟,一趟走三小時,是上山吃苦族。台灣有把吃苦當吃補的人超多,才有今日的豐富。古時候的人,有老虎的地方都敢住,這裡的蚊子算甚麼,沒有人被蚊子咬了去責怪馬政府。
洛貝多有個朋友,出身富裕家庭,神經很纖細,對自己居住的豪宅常感不滿意,經常在尋找一個理想的住家,但由於精於算計,總差臨門一腳而作罷;然而,生活上只要有甚麼讓他不舒服的小恙,諸如噪音、悶熱、沒睡好覺、蚊叮蟲咬、伙食不對口味或跟太太冷戰,就又燃起另覓新居的意念和行動,總是不死心的尋尋覓覓沒完沒了,他老婆說,總有一天他老公會領悟到:
「啊!誰會理我活得舒不舒服哪?我最理想的住家就是天堂啦!」
洛貝多的回程下坡多於上坡,回到那座未完成大廟時,發現稜線右下方也有個水泥建物在進行中,他問一個工人,那下方的建物是一座廟還是一座墳?對方說是墳。真是誇張,足足有兩層樓高,佔地比洛貝多的家坪數還多的樣子,誰的遺體那麼大隻,需要那麼大的墳?見到墳旁放置許多模板,足見灌了不尋常多的水泥;塵歸塵,土歸土,人死埋在土裡,還須用這麼多水泥蓋住,難不成怕死人會破土而出遛走嗎?這個小山陵左一個超級大廟,右一個大墳,堆來這麼多水泥,壓在這座山的兩肩上,洛貝多心想,自己若是山,早走山了。
老芒這時候也過來說話:「墳大財大顯家世,你要看二十年後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場景嗎?讓我拉開未來劇場煙霧幕,你且坐下來好好觀賞。」
舞台上是一個普通住宅的客廳陳設,廳中的電視裡面的主播正報導最新消息:
「由於土葬骨骸嚴重缺貨,目前一具骨骸市價已飆到兩百萬人民幣,中國對土葬屍骨的需求量,無視於國際天價,仍在繼續成長,雖然為了增加供應量,中國人已經改為土葬,但是屍身必須埋在土裡十年以上才有效用,一時緩不濟急;台灣由於高齡化和少子化,出口中國的骨貨逐年減少,由於有暴利可圖,盜墓猖獗,甚至執法人員亦加入盜墳,日趨嚴重。立法院為遏止惡風加遽,通過立法規定,今後盜墓犯案一經定罪,刑法從原來的七年有期徒刑追加到十年以上以至無期徒刑,重犯者得處死刑。」
「這是甚麼怪新聞?這是台灣的新聞報導嗎?」洛貝多聽得霧煞煞。
「世事多變,」老芒嘆了口氣:「當初盛行火葬後,這世上除了原有土葬墳墓外,留得全屍的骨骸已不多見。這本來是好事,死人不至於佔用活人的生活空間,但是怎麼也料不到,中國科研院的中醫藥研究部門經十年的鑽研發現,土葬的骨骸裡藏有劃時代革命性的抗癌酵素,任何癌末病患一經注入此酵素,腫瘤細胞會有集體自殺之現象,惡性腫瘤全面逆轉消失,如此神奇的藥效,土葬骨骸隨即供不應求,水漲船高,飆到現在的兩百萬人民幣一具。全中國的人都非常後悔他們從共產黨專政以來,厲行火葬,全屍骸骨奇缺,大家只能去挖掘原有的古墓祖墳,沒多久,全中國的古墓已被盜挖一空,為防盜匪把腦筋動到毛主席的大體上,當局加派警衛,並下令有敢擅闖毛主席陵墓者,格殺勿論。台灣這邊,慈湖兩將陵寢,為了加派警衛,因政府拒絕負擔經費,蔣家人為了支應開銷,據說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蔣家後代為了是否將兩蔣火化或運往中國高價標售內心正掙扎煎熬中。」
「這豈不是對台灣來說是好事,我們一方面供應他們骨骸賺外匯,一方面減少墓地,讓台灣的山丘恢復本色,好山好水再現?」洛貝多一掃陰霾和疲倦,精神為之一振。
「問題可沒有那麼簡單,為了盜墳問題,警匪勾結,老百姓為守護先人骸骨,求助無門,只好親自守衛,全國各地墳場不下萬處,守墓者與盜墓者雙方經常在半夜裡廝殺,鬼哭神號,民眾不得安寧。而且還不只如此,老百姓家有老病者,都被兒女視為活動資產,巴不得他們早歸西天,有甚麼病痛意外,都得自行就醫,醫院的救護車無人叫喚而閒置,插管急救已不存在,曾有好事主治醫師,未徵詢家屬同意即行插管急救,把病人救活過來,結果這位主治醫師被家屬海扁成腦震盪。如此一來,社會倫理失序,老人不敢跟兒女同住一個屋簷下,蓍老者也不再敢娶太年輕外籍新娘,兒女之間常為爭父母大體而對簿公堂,還經常有兒女篡改父母立下把自己死後大體捐給慈濟的遺囑的事發生。慈濟為此創立所謂的大愛捐軀基金會,捐贈者一旦往生,立刻由慈濟接手埋葬,大體歸慈濟所有。」老芒嚥下一口口水繼續:
「無暇沒錢守護親人墳墓者,都發現他們的祖墳早已屍去穴空,在短短兩年內,全台灣百分之九十的墳墓都成空穴,一般家庭,有人病死未及下葬,大體就不翼而飛,這種事天天發生,派出所每天都有許多民眾來報案,哭求警伯替他們找回死去的爹娘;富豪的祖墳都顧用私人警衛,大致還完好,只是監守自盜,仍是層出不窮;保安人員一再要求調薪,資方不敢不從,例如郭台銘老婆的墓園的警衛就要求他們的薪資比照公司總經理。然後許多富豪不堪保安人員予取予求,索性把親人大體移靈葬在自家豪宅理,於是,由遠雄建設率先推出有家墓設置之公寓,一時成為豪宅標準配備。三米六或四米二之中古屋,因可加建夾層作為放置親人遺體之用,如剛出爐的熱蛋糕般成搶手貨。尤其是樓中樓,有洋台可以放置棺圃,住戶可把親人大體放進圃裡,堆上泥土掩埋,還可在上面種花草和有機蔬菜,於是樓中樓成為最搶手屋品。民眾為防盜墓護骨骸,花招百出,有樣看樣,無樣自己想。你瞧!舞台上有人出場了」
只見台上兩男一女,都是中年人,年紀相差四、五歲之間,年紀最大的男人(胡志強飾)拎著一個箱子,把箱子放在餐桌上,說:
「這是我們老爸的遺骸,盜墓者最近在老爸的鄰墓作案,我趁他們未及向老爸下手之前,掘出老爸的大體帶回來,從現在起就由我來保管,你們有意見嗎?」說著他把盒蓋掀開來,展露他們老爸的遺骸,讓大家過目。
較年輕的男子,顯然是老二(郝龍斌飾),說:「老爸還在世的時候就家道中落,他走的時候兩袖清風,而我們都因照顧他而負債累累,現在這副遺骸可說是老爸給我們留下來的唯一遺產,但是我不是說要把它賣了還債,我是說,即然是遺產,就當由我們兄弟和妹妹平分保管,這樣才不會讓我們的另一半背地裡嘰哩咕嚕。」
老大有些惱怒的說:「看來你是不放心老爸的大體放在我這裡,怕我獨吞是不是?你們應該不會忘了,老爸向來都是我在照顧的吧!」
老二也語氣有些火藥味說:「老爸住在你這邊是沒錯,但是照顧的人其實是外傭,費用是我和妹妹分攤的。」
在一旁的妹妹(朱立倫反串,他被選充這個角色,是根據他的競選廣告標語:做,就要做女子。)也插嘴說:「那外傭還兼作家事,洗衣煮飯燒菜擦地板樣樣來,每天工作十八小時,全年無休,讓大嫂日子過得跟貴夫人一般優閒啊。」
老大火冒三丈:「外傭的錢都是你們出的?你們還欠我一大半的錢,不跟你們催繳,你們就裝傻不給,給得也心不甘情不願,你們跟本是吃定我是老大,把老爸的照料賴在我身上視為理所當然,現在老爸大體放我這裡豈不也是理所當然?」
說了這話,老大就伸手要把骨盒蓋上,自己收起來保管。突然老二出手托住盒蓋,不肯罷手。老大強忍著怒火說:「好吧,你要把老爸分屍,你說該怎麼個分法?」
老二說:「我們就把老爸分成三分各自典藏,分別是頭骨、脊椎骨和四肢三部分,你是老大,頭骨放你這裡,脊椎骨我來保管,四肢由妹妹保管。」
這時候老大突然怒不可遏,拿起他老爸的頭臚就往老二的腦袋砸下去,喝道:「你倒聰明,專挑最值錢的脊椎骨!」按一般市價行情,脊椎龍骨約一百萬人民幣,四肢七十萬,頭骨只得三十萬。
這一砸,正打中老二的額頭,他老爸骷髏頭上牙床一顆犬齒還嵌入老二的頭皮上!說時遲那時快,老二也出手抓起他老爸的大腿骨往老大的下巴擂過去,砸掉老大的一排假牙,掉落地板上。雙方都掛了彩,老大盛怒之下,雙手抓起他老爸的雙臂以泰山壓頂之勢攻向老二,老二也左手再抓起另一隻大腿骨迎戰,而他妹妹怕鬧出人命,趕緊介入阻止,卻被老大揮過來老爸的一雙手臂掐住脖子,小妹一時驚嚇過度,呼吸困難暈厥過去,兩兄弟這才清醒過來,急忙來救小妹。
老大把小妹扶坐沙發上,老二倒了一杯水過來讓她喝下,就在這個時候,電視插播新聞,只聽女主播說:
「本台獨家新聞報導,根據中國科研院最新發布消息稱,有關屍骨酵素抗癌療效最新研究報告指出,屍骨酵素對末期癌症雖有逆轉療效,卻會造成腎臟肝臟衰歇、肌肉萎縮症和老人癡呆失智症,即日起全面停止使用;這些酵素雖然救活許多癌末病人,但在三到五年後,病人都紛紛染上難纏的肝腎和肌肉腦細胞病變,其所消耗的社會醫藥成本遠非國家醫療保險所能負荷。」
接著電視畫面出現衛生署署長呼籲民眾說:
「抗癌最有效的方法,到目前為止還是預防勝於治療,民眾應少吃肉類少油少鹽多吃蔬菜水果,#@$%##*@@*?!@#$%**& 姆拉姆拉姆拉!」
聽了這段消息,兩兄弟都如鬥敗的公雞,滿面羞慚的收拾散落一地的老爸大體,老大同時撿起自己掉落的假牙放進嘴裡咬合,老二也把嵌在頭皮上老爸的犬齒復歸老爸上牙床的原位。收拾完畢,老大跟老二說:
「這回換你把老爸的大體放回他的墓穴,改天我們再湊點錢把老爸的墳翻修好,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洛貝多被蚊蟲一路追趕到他的車廂裡,他換了備用T衫,發動引擎,收音機播放出他喜歡的鋼琴音樂,他這才覺得又回到文明,但是他還是有些惆悵,原以為所有礙眼的墳場即將消失,現在希望又破滅,跟上次爬觀音山,所作的觀音山噴發岩漿遮醜的狂想曲,都只是短暫的歡喜。老芒忙過來緩頰說:
「比你更嘔的是,慈濟大愛捐軀基金會,他們收到信眾遺囑捐贈的大體,數以萬計,現在變成一文不值,很夠他們傷腦筋的。」
百岳No.42金山獅頭山(Jun-27-10)
車子在國道一號公路上,洛貝多慶幸早上起床,身體沒出現甚麼異狀,得以成行。前一天(6月26日)下午五點鐘他剛走進凱達格蘭大道,雨點就開始掉,幾分鐘後,下起傾盆大雨;這些日子,每到傍晚時分就開始下驟雨,他出門時就考慮到帶傘,但是不喜歡累贅的性子,還是空手而來,連水都沒帶;老芒瞠怪說:「你是來參加示威遊行耶,若是我,連木劍也帶出來!」就這樣全身從頭濕到鞋裡頭。沒有雨具,廣場上也沒有避雨的地方,雨小還可以躲在樹下,這麼大的雨,他不是銅身鐵骨,只好往回走,在台大醫院捷連站旁,面對著牆壁,當街脫光內外衣,把雨水擠出來,然後再穿回去,只差不好意思把褲子也脫下來擰。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當街脫衣裸露上身,害了許多在路邊躲雨的歐巴桑想入非非。
然後他發現魔神仔老芒不知甚麼時候來到他身邊:
「咦,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是來替你們點算人數的,不過數目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場群眾運動中你能替群眾把脈,診斷出台灣的未來,前天馬團隊請來那位屢言不準的趨勢大嘴大前研一來替ECFA背書,我打算破例也來個預言,我預言ECFA會讓台灣人很生氣,生氣的事件接二連三,氣到後來,連中國也被氣得搖搖欲墜,然後土崩瓦解。我和大前研一的預言各有五十扒仙的命中率,不過他漏過兩三次氣,我還沒有過,天下事,終歸要回到天理,多行不義,必自斃,中國共產黨和其在台灣的同路人已是惡貫滿盈,天理難容,氣數已盡,時候到了!」
「謝謝你這番振奮人心的話,淋這一點雨算不了甚麼!」
洛貝多全身仍是濕透透,很擔心捷運車上的冷氣會害他感冒,一路回到家,大雨沒有停過,小巴士到住家大樓,他一出車門,立刻被補上一盆子雨水。奇妙在,一路回家,在車上沒打過一個噴涕,一個冷噤。這場雨一定讓馬政府團隊都笑歪了肚臍掉了LP。
洛貝多想觀察的是台灣民眾反ECFA的重點放在那裡?是害怕經濟利益受損?或是台灣民族主義高漲?還是維護民主自由與人權的不妥協立場?胡錦濤又再度被評列為世界國家領袖的惡中惡榜上,那些諛媚獨栽者的軟骨政客終必像羊群中的黑羊被分別出來,下到黑獄裡,在那邊有哀號和咬牙切齒,永不超生!借用經上的描述。
洛貝多的目的地是基隆七堵區的瑪陵尖!這是啥咪山?地圖上找不到,網路上也語焉不詳,只知道有登山口,分別在自強路和大埔附近,他為了這兩處走了許多冤枉路,問了當地人,大家都知道瑪陵坑,但是瑪陵尖是啥咪碗糕,沒人知道或上去過,但是它明明被列在台灣小百岳的名單中。洛貝多九點半從淡水出發,十點半就到八堵交流道,然後在這七堵、八堵、瑞芳、暖暖一帶迷失了兩個鐘頭,沒有一點頭緒。他在一條產業路上向一位摩托騎士探路,對方反過來向他「借」二十元加油,他當即慨然相助,路人有難,人人有通財之義。
這是洛貝多宅行有史以來,自信滿滿的通靈方向感首度完全錯亂,那魔神仔老芒也不知道死到那裡去,靈犀一點不通,他在瑪陵坑來回被坑了好一陣子,才發現原來這坑還是個觀光產業區,有好多個休閒農場,他在一處路口發現有區域指示圖,圖中有一處標示著石獅山,可就是沒有瑪陵尖,他隨即豁然開竅,曰:「誰說今天一定要爬瑪陵尖,爬這石獅山不也一樣嗎?管他啥咪瑪陵尖,搞不好已經走山了也說不定。」
按標示過橋的產業路左側有一座巍峨山岳,峭壁拔地而起,這不是石獅山是甚麼?於是他開車過去找登山口,但是在產業道上來回搜尋,就是找不到入口,此番沒有辦法像二子山或雲廣坑山那樣沒路也硬闖上去,他仔細觀察這座岩壁陡峭的獅子頭,沒有絕頂輕功是上不去的。
時間已經十二點五十分,開了三個多小時陡勞無功,肚子餓,脾氣沖,天氣悶熱,他不得不第一次宣告任務放棄!如果他老媽還在世,一定會虧他,禮拜天不作禮拜,跑來遊山玩水,當然諸事不順。他上星期日一早趕去老爸安養院新蓋的蝸牛造形教堂,他對玻璃高牆採光極佳的設計和外形都很讚賞,晚年的日子能在這樣的教堂度過,實是幸福,老爸每天都會從房間裡推著輪椅,經過長廊進入這教堂的玻璃廊道,這樣接近自己所深信的神的國界,靈性的慰藉不言可喻。
他的車子駛入二號公路,回程改走淡金公路,順道探望準人瑞老爸,有點諷刺的是,途中還穿過「瑪陵隧道」,這瑪陵坑真是天羅地網!然後他來到一處觀景點,那邊有賣飲料點心的攤子,他停車入座,點了一杯肉桂咖啡,從背包裡取出三明治填肚子。肚子三兩下就填好,可心裡還是不甘,今天就這樣白跑嗎?他離座回車上拿地圖,看看這一路回去有沒有順道山可爬?
回到車上,旁邊的車子電瓶沒電,請洛貝多幫忙接電發動,他欣然答應,算是作一件善事,一天下來並非一無是處,對鄰車車主來說,老天爺特地派遣洛貝多開了四個鐘頭的車來這裡替他發動車子!
然後,他回到座位,欣賞美景,遠方海中的基隆嶼,和大武崙砲台一路過去的海灘景色,可比國色天香!在這個地點蓋一棟別墅來住,該有多美妙!和著咖啡的香醇,把這天的困獸螻蟻的陡勞疲憊一筆勾銷。然後他打開地圖,翻開金山鄉頁面:
「Ah Ha!有了,金山的獅頭山!山高七十公尺,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我嘛是仙啦!現在差不多兩點,這就趕快過去!」
禮拜天的金山,特別熱鬧,好像金山的人都出來夾道歡迎「他,洛貝多」的樣子,車子駛進獅頭山的停車場,他下車,揹上背包就往獅頭靠過去。他發現這個所謂獅頭山不用爬只要走;獅頭山公園裡的植物,大概是因海風的吹拂,好像都不會太高大,走在路上,陽光明艷,不像內陸山林那樣陰鬱。他發覺到這個公園有好多東西可以看,尤其是下方的海灘岩壁,特殊海水浸蝕和風化的天然石雕非常迷人,但是今天他只給自己一個小時,下次一定再來,而且要再來好幾次,這麼好的地方竟不收門票,是解嚴後的德政!原是軍事要寨,跟大武崙一樣,有砲台碉堡防衛工事,為甚麼大多好風景區同時也是軍事要地?將來台灣這許多廟宇是不是在戰時能當碉堡來使用,平時既然保不得民眾升官發財,戰時卻可用來當負隅頑抗的堡壘,亦不失物盡其用,天佑台灣!
整個下午電台都在播放歌西文的音樂,這個美國古典爵士音樂天才,只他一首藍調狂想曲就不枉他短暫的三十九年人生。接下來傍晚的蕭邦,他也是活了三十九歲,兩人都活得那麼輝煌燦爛。美好的音樂不必作太多解釋,耐聽的樂曲就是好音樂,耐看的繪畫就是好畫,不煩多說,更不必把原來沒有的東西講進去,一路到安養中心,就有這個蕭邦鋼琴曲的講解,使力要說出個所以然的辛勞可感,但是少說點會比較好效果,不夠,洛貝多還是非常感謝這些節目的播放;他記得三、四十年前電台的古典音樂節目很少,好像每天只有兩小時,講解卻超嚕囌,甚至還回應聽眾來信或讓聽眾點曲,氣得他從此關機,收音機也因此形同廢物,現在的古典音樂台水準好很多,聽眾的感覺顯然很受尊重,這是已進入民主自由社會後的正軌常態。
四年前,他考慮到花蓮蓋農舍,老友告訴他,花蓮是收不到古典音樂廣播的,雖然,不是完全為了這個原因而放棄蓋農舍,但是離開台北地區,就收不到古典音樂的播放節目,這是洛貝多很不願意失去的一個要項。李遠哲說「離開台北甚麼都好」,這一項除外。
到了安養院,老爹把人家送他的魚酥拿出來分享,他也陪洛貝多吃魚酥,只是因為他上下牙都是活動假牙,咬著魚酥好像是咬堅果土豆一般卡卡作響,顯然不會很舒服,可能也不知其味,但是上下牙床的動作和聲響令人莞爾,他不用說笑,照樣會營造笑果。
ps:後續宅行錄,發布於另一部落格:idehode.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