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約希臘文

學習第二種外國語一直是我想作的事，但始終沒有成功。大學時代修過德文，畢業後曾經三次試圖重習德文，也都半途而廢。直到三年前，快要六十了，心血來潮自學西班牙語，沒想到，學新語言，雖記得快，卻忘得更快，沒多久又再半途而廢，看來學會第二外國語的心願是難以實現了。
一般認為上了年紀的人，記憶力就必然衰退，但我自覺只有人名和電話號碼容易忘記外，其他方面應該沒有太多差別。可是兩年前和朋友去夏威夷旅遊，在那裡一個多禮拜，當地導遊教了我們一些夏威夷話，我們都用心的記下來。然而終歸是，我們來時只會一個「阿囉哈」，離開時，腦子裡仍只剩這個「阿囉哈」！
當年大學畢業後曾在台灣神學院修過暑期新約希臘文，為期八週，硬是把新約希臘文文法修完，但是這種密集拚讀班很像馬靴營boot camp，神經繃得超緊，一旦鬆懈下來，就再難收心，對那些文法規則，產生不堪回首的倦態感，一個星期後就忘得一乾二淨。這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去年八月我的眼睛視網膜破裂，右眼內出血，視力幾乎全失，緊急就醫，作了鐳射治療，癒後自以為可以學點東西讓眼睛繼續為我服務，並想求証我這個記憶力可能在減退的腦子是否還堪造就，於是到洛杉磯神學院選修新約希臘文。我作這個決定是打了一個如意算盤：這是我最後一次再挑戰第二外國語文，只許成功，不好意思失敗！挑希臘文下手是因為學習的範圍只限於新約聖經一本書，預計只需半年時間，把文法搞通就大功告成，接下來只要每天騰出一些時間讀一章原文經節，若能持之以恆，三五年下來，就學通希臘文，除非碰到希臘人，你大可自認為希臘文通。如果有人考你「早安！」「吃飽了沒？」「可不可以給我你的電話號碼？」之類的日用語希臘語怎講，你可以義正辭嚴的以「這些話經上沒有記載」回復，何況除非你要旅遊或移民希臘，這些話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用到。
學新約希臘文不但不用死背會話，也不用作文書寫，只須略通文法，讀經文時能解讀就行，一輩子不用說一句話，也不用寫隻字片語，更何況你的學習對象只在這本你所熟悉的新約。如果給你一段經文解讀，文中你只認得「神」「世人」「獨生子」「永生」這幾個字，你立時能猜得出這段經文的來處並翻譯出來。這麼負擔輕省的外語研習，何樂而不為呢？
更方便的是台灣的浸宣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中希英逐字對照新約聖經」，有了這本書，可省掉翻查辭典的麻煩，所以只需學會發音，有點文法概念，加上這本「法寶」在手，就可輕易的走上原文讀經的寬敞大道上。明白這個道理後，我好像發現了寶藏，就賣力的開始挖掘。而且自己作了一個比喻給自己打氣說：讀原文就好比親臨大峽谷觀賞風景，而讀翻譯本的卻好比坐在家裡看大峽谷的風景照片；這樣比喻當然不恰當，但是抱著這個想法似乎有驅動效應。文法課程雖然非常枯澀難記，然而登山觀景總得吃點跋涉之苦，乃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相信忍耐個半年下來就可進入坦途。
不意，好事多磨，才剛過了期中考，我的眼睛又內出血，右眼視力幾乎完全散失，接下來更糟的是視網膜跟著剝離，醫生在眼裡注入一個氣泡，然後再作鐳射治療。眼裡有個看起來棒球般大的氣泡，這氣泡需要四到六個星期才會慢慢消失，平時必須儘量保持低頭的姿勢，不用說，低著頭開車是行不通，閱報也只能看看大標題。這下當然無法開車去上課，希臘文法才學了三分之一不到就這樣吹了。我的「親臨大峽谷觀景」的雄心泡滅，現在連看「峽照」都成問題，沒想到我作的比喻卻成了對自己的調侃。然而我太太卻認為這樣順當，她說：
「這大概是神的意思，免得你學會了原文就自以為高人一等，並以此作為免參加主日學的藉口。」太太自從進入更年期後就有些「反型」走樣，事事有主見，成了家中的異議人士，不再把我當作她的活百科或智慧財產。現在趁機自行揣摩神意，我因為眼裡有個大氣泡，一直都低著頭，好像很謙虛的接納了她的說法。接著她以知天命的口吻說：
「反正進天堂又從未聽說會考希臘文，何必自找重擔來挑呢？」
「你這事後之明，理所當然有理，只是一切得等我眼睛康復了再說吧！」我沒敢抬頭，一直瞪著眼裡的氣泡。
但是整天低著頭無所事事，並不好受，腦子實在閒不下來，心想「主的禱告文」希臘文怎講呢？於是搬出這本中希英逐字對照的「法寶」來，藉放大鏡的幫助，很費力的把這段經文抄在紙卡上，這樣啟動了我背誦原文經節的日常功課。我每天原本要花不少時間閱讀，現在突然停頓，我別無選擇的作起向來怕作的「死背」功夫。不料我還真背出興趣來，怕背誦的心理障礙，就這樣輕易的掃除了。學一種新語言最大的阻力就是害怕背誦，但是幾十年來無法克服的心理障礙卻因眼睛出狀況而化解了，原以為我的「眼疾」是撒但搗的蛋，沒想到原是上帝的一番美意。
這樣在我的眼睛不能長時間閱讀期間，我把福音書一些熟悉的經節抄錄下來，出聲背誦或默背，兩個月下來，好像希臘文已成了我生活的一環，而不是一個麻煩累贅，可免則免的負擔了。我太太也跟我學了幾個單字，例如：「阿門」(實實在在)，「阿加培」(愛)，「伊睹」(看哪)，「嗚哀」(有禍了)。有一次我自己開車出去購物，回來時，她對我在眼睛未完全康復就單獨開車頗不以為然，她竟然現買現賣的說：
「我『阿門』告訴你，若不是上帝特別的『阿加培』，『伊睹』！你肯定已出了車『嗚哀』！」
待我右眼裡的氣泡縮小到看來只有銅板大時，我開始讀馬太福音，一天最多一章。得力於這本逐字對照原文聖經，一章只需花大約一個鐘頭左右。讀完了馬太福音，隨後的馬可福音，讀來就覺輕鬆多了；看樣子，除非我又遭到什麼難以排解的阻難，我沒有理由停下來，我慶幸今後能讀這本新約原文聖經，也慶祝自己在這麼短期內開闢了一個語言的新域。雖然我的文法課本只學了三分之一，文法根基弱卻不妨礙我解讀經文，文法不足的地方待以後慢慢來加強，作為一個平信徒，得能以原文讀經，實是一大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