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3月 17, 2009

澎湖之旅

這是個另類的旅遊團。社區大學的課程表上的名稱是:「旅遊養生班」,顧名思義,讓人以為這是個專為退休老年人設計的旅遊課程,實際上,開學頭一天,你就發現,班上只有兩位退休同學,一個六十幾,一個五十出頭,其他同學都是三、四、五十幾的上班族。淡水的老傢伙不知道都跑到那裡去了?

這個班之所以另類,是在於授課的教授---阿德老師。他幾年前辭去台北導遊工作,回到基隆深澳老家去實現漁村改造夢,協助老漁村轉型成觀光產業。他是個為實現理念不計酬報的活躍份子activist。通常我們比較常見到的是政治、環保、反核、反開發、反這反那的活躍份子,總在負面能量的釋放上打轉;而阿德老師的活躍是正面的,他把精力和關懷放在弱勢族群,為日漸凋零的老漁村和農村的生機轉型努力奔走。現在他在社區大學開這個旅遊課,以民宿住宿方式作鄉土民情的生活體驗,就是要把社會大眾和這些轉型農漁村的永續經營銜接起來。

這個十人小旅隊結合不同背景的人士,與一般的旅行團並無差異,不同在於阿德老師的事先心理建設,他首先打破年齡的界線,要同學只報自己年齡的個位數,大家都只是0到九歲的baby,並提醒大家不要對民宿的設施或餐飲期望過高,不要像一般的旅遊團的旅客,總是期待物超所值,以自身舒泰為首要考量;而是要把民宿當作另一個家,是共同的渡假屋,民宿主人與客人能在最短時間內打破主客關係,變成一家人。所以阿德老師特別叮嚀大家,各自準備一點小禮物給主人的小孩,一見面就搏感情,主人自會以熱情招待回報,作客的亦要能客隨主便,把民宿的設施當自家一樣照顧,動手保持清潔,甚至下廚幫忙,主客打成一片成為家人,如果這個民宿合你的情意,就把這裡當作你的第二個家,經常回來。

阿德老師替這個班選離島澎湖作為第一個旅遊功課,他告訴旅遊隊員,大家在松山機場集合搭機出發,當天早上九點就到澎湖,早上起來不用吃早餐,大家要在馬公吃,這真是有點匪夷所思,令人著實興奮期待。隊上最年長老生,因四時就起床,自忖沒法空腹五小時,在家先吃了早點,結果到了馬公,吃了一家土魠魚,再換一家海鮮米粉羹,破記錄的早餐一連吃了三頓,其他隊友也都吃兩頓,澎湖的早餐店的早點其實是漁民夜間捕魚收網,清晨回來的「晚餐」,所以都是魚魚肉肉,不同於台灣本島的早點,大多是吐司牛奶清粥泡菜之類的輕食。

一再被碎碎唸的健康飲食說法是:早餐要最豊盛,其次是中餐,晚餐卻如早點般量少清淡,反乎常道而食。但是,說的比唱的好聽,我們還未曾見過有這種吃法的人,事實上,如果有人早餐吃得很豊盛,中午只會更豊盛,晚餐更不用說隨你吃到變胖子。看來只有像澎湖的漁民才有可能合乎這種由豊盛入輕淡本末倒置的健康飲食法。

吃完早餐後,十個人擠入民宿主人開來的休旅車,開始我們的行程節目,我們與通常旅遊團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位導遊出身的阿德老師,他天生有一種本領能在最短時間內把一個團隊的氣氛炒熱起來,他不會冷落任何人,讓每個人都覺得受到關照,這種人格特質感染了每一個人,彼此也都能互相讚許支持,也就很快的和民宿主人一見如故,主客的界線瞬即消失的串成了一體,全程的旅遊在這種正面能量激盪下,大家都卸下設防,打開心扉盡情歡樂。

主人的家是三代同堂,老媽管有機菜園,媳婦女兒都具餐館主廚級的廚藝,孫子活潑不怕生,不作功課卻都是名列前茅的資優生,因為一個班才五、六個同學,看他們沒有像本島學子被沉重的課業擔子所摧折,能活得健康快樂,我們大人都感染到那份率真,這就成了我們這次旅遊的團隊精神。

同學幾次上課相聚還不太能叫出彼此的名字,在這趟旅途笑鬧中,都互相起綽號:娘娘、三太子、小姑姑、小阿姨、八嬸婆、九叔公、十三姨,再加上哮長、老大ㄟ等等很民俗易記的稱謂。聽在澎湖人耳裡,好像我們這班人馬,不知是台灣那裡來的望族,從娘娘延伸到十三姨,皇親國戚人丁之浩繁,煞是驚人,在現代台灣社會中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中午的海上平台炭烤生蚵大餐,更是餐上餐,已吃過三頓早餐的老同學的肚皮撐得像生蚵一般,其他人更不用講,這那像是「養生班」?旁邊的小養殖槽供你釣花枝、餵吭魚,大家玩心大動,這才明白,童心不泯才是這個班要學習的養生之道。

到了玄武岩的退潮灘上,就放開到有些不成體統,大家如童稚般抓魚蝦,有人用兩指捏住小河豚的尾巴提起來,牠立刻鼓脹成一個氣龜,甚是有趣,更有五湖四海推銷員出身的女同學把抓到的小管往嘴裡送,當場沙西咪。夜裡,大家頭戴頭燈,在淺灘上找魚蝦螃蟹海參,體驗漁民的生活艱辛。

回到民宿,夜晚學打四色牌,這是澎湖老漁婦的家常消遣,要跟她們搏感情就要會打四色,我們在港口公共場所見到她們玩真的,這是「老娘唯一的娛樂」,這裡沒有當街聚賭觸違警罰法這回事!四色牌大概是貧困漁家的消遺,可以隨地蹲下來玩,沒有一般麻將的配備,不會製造噪音,妨害鄰居的安寧,相較之下,算是「善良風俗」。三位男生,反戴鴨嘴帽,捲起褲管,一腳擱在板凳上,以打四色漁婦為背景,拍了一幅「澎島地痞合照」!

四天三夜下來,大家都玩瘋了,拍了許多伸兩指飛躍上空的「耶」片!沿途難免糗事笑料不斷,有一位女同學的新球鞋鞋底無端分離,不用說,這鞋是made in china。中國三聚氰胺毒奶變成話題笑料,與對岸通商十幾年下來,被對岸黑心廠商下毒、放毒而還沒有中毒的我們這班人,能在這個毒素最少的島上,盡享美景美食,實是萬幸。有人提出問題:自從與對岸經貿以來,摧毀了無數家庭,作丈夫的包養大陸女人叫「包二奶」,那麼妻子在那邊包養男人該叫甚麼?有先覺說可以叫「包二棒」。不過同學中,有先生在大陸作殷實商人,卻沒有妻子在那邊獨當一面的,可想而知二奶和二棒的數量實不成比例。

因為沒有人需要開車,晚上有神通人士從脇下變出酒來,台灣人拚酒的衰毛病又發作,會喝的用灌的,不會喝的也一齊湊熱鬧,勸酒拚酒哄笑喧鬧,只差沒有放鞭炮,絕對比卡啦ok更吵,吵吵鬧鬧是台灣人的生活俗態,政治、經濟、節慶、人事都要這個樣子的充滿活力!

一夜好眠,一早起來上路時,傳出體位比較福泰的同學晚上雷嗚打鼾的笑料,他老兄愛好潛水,打鼾的方式也跟潛水一樣,先沉靜一陣子,然後好像憋不住氣的突然冒出水面,平地一聲雷的猛打呼嚕,震憾力驚人,同寢室人只能趁他潛水不打呼的幾秒剎那間趕緊讓自己睡著了。

最後現實議題浮上水面,即是甚囂塵上的博弈條款,澎湖有很多人不知道甚麼是博弈,誤以為是比賽象棋,為甚麼不乾脆叫賭博條款呢?賭博既然可以合法,隨後是不是嫖妓也該合法化,就像拉斯維加斯一樣,不論國內外,嫖賭向來是不分家的?條款通不通過自會由官商勾結再串連國會議員來錘定,民意公投只能靠邊站,這些官爺們以為,澎湖的居民不是天真就是弱智,可以操弄他們,讓他們自認為:我們這裡有得賭有得嫖,是很有身價的哦!澎湖的民眾若搞清楚了賭博合法後會帶來甚麼人文和自然災害,肯定會起來宣告:「咱澎湖唯一可以接受的賭博條款只有老娘的四色牌博弈條款」! (09-30-08)


金門

台灣的幾個離島,都各具特色,卻只有金門有所謂的戰地文化;古寧頭之役雖是個小戰役,卻是國民政府軍從大陸兵敗如山倒撤退台澎金馬後的一次勝利,可比擬赤壁淝水之戰,讓中共嚐到全軍覆沒的滋味,從此中共未敢對台澎輕舉妄動直到今日。

八二三砲戰恐怕是中國戰爭史上,在一個定點裡承受了最多砲彈的戰役,在之前的大陸國共爭戰中,國民政府軍無役不敗而失去大陸江山,卻在死守孤島上展現了輝煌的戰鬥意志。他們終於保住了真正合法屬於中華民國的最後一塊彈丸之地和零星小島。

如今,國民政府撤了守軍,從小三通開始到現在,金門呈現出一片太平祥和的氣氛,這裡的居民的認同似乎傾向對岸福建多於台澎,他們希望搭建金廈大橋以利通商,將來還可開設賭場,風獅爺和石敢當抵不過財神爺的魅力。

按目前被大多數台灣人接受的台灣地位的論述,日本戰敗後放棄台澎,台澎只是由國民政府暫管,只有金門馬祖才是中華民國的真正合法領土,如果這個論述成立,現在的金門既小三通又要搭橋,這等於是要把金門奉送給中共預作準備,到時候,中華民國就變成沒有領土的國號,一個國家要用這種方式亡國,倒真是絕無僅有。只是這金廈大橋若要花台灣老百姓的納稅錢,台灣老百姓可不依,對岸要金門,應由對岸花錢來搭橋才對,那有奉送土地還得建橋以利接收之理?

金門是賞鳥的勝地,我們正好趕上候鳥遷徙季節,見到數百隻的黑面琵鷺從我們的眼前掠過,還有各種鳥類,只可惜沒有鳥類專家隨行。還真的在沙灘上抓到小如小螃蟹的活化石:「鱟」,俗稱鋼盔魚,長大起來有好幾尺長,外殼硬如鋼盔,古時日本武士當頭盔來用,牠們是沒有天敵也不會自相殘殺的慢活古生物,古寧頭之役和八二三砲戰戰死的士兵冤魂都應該投胎為鱟不為人。養殖池裡的老鱟告訴我們:

「你們中國人貪婪邪惡互相殺戮,死後還寄望有來生,真是貪得無饜,我們一生既不傷害他物,他物也害不了我們,這樣的生命又長又安詳,夫復何求,鱟鱟鱟!」

居民拜金門高梁之賜,有錢無處花,因而島上無貧戶(但三通後可能會有,因為對岸就是他們的錢坑),我們騎縣府提供的免費自行車郊遊,走過高梁的阡陌,涉水採蚵,體驗漁民牽罟的艱辛,住在國家公園裡的三合院古厝,還有馳名的地下坑道,固若金湯的碉堡,彈痕纍纍的樓房,鐵絲網圍起來的地雷區,等等,都成了觀光景點,這一切似乎讓人很難想像這裡曾是戰火殘烈的前線。馬先生甫上任就傳出總統府遷到關渡濕地的議題,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他們應該知道中華民國的首都和總統府合法的所在地是在金門;也許有那麼一日,我們好像看到了頭戴鱟甲盔的馬總統在太武山下檢閱同樣頭戴鱟甲盔的士兵隊伍踢著正步走過閱兵台的場景,讓那太武山石壁上的「毋忘在莒」,給這反共變親共的團圓馬政府作了一個很諷剌的註腳。( 10-12-08)



LA三夜兩日

回台灣定居三年來,彼德第一次回洛杉磯,為了辦理退休金,需要本人去跑一趟,他一個人百般無奈的登上午夜的長榮班機,直飛洛杉磯。到了那裡還是夜晚,他老婆貝蒂來接機,她兩個月前已先來洛市,住在她姊家。但是彼德不習慣住別人家,這麼晚也不便打擾住機場附近的表弟,兩人就近找了一家motel將就住一晚。

他們開車順路尋找落腳的地方,貝蒂看中一家motel,庭院中有果梨avocado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果樹,夜裡光線昏暗,無法辨識。左右兩排小屋,感覺像是台灣的民宿,貝蒂立刻很尬意。他們停好車,走進住宿登記辦公室,沒見到主人,只見登記室的櫃檯與lobby隔著一道強化玻璃,玻璃底部開了一吋高一呎寬的出納窗口,只容許鈔票和鑰匙進出,粗厚的手掌,顯然伸不進去。彼德立刻意識到他們摸黑來到了治安問題區,正準備轉身離開時,發現強化玻璃內邊已出現一個東方人,原來還是道地的台灣人,這下子礙於同鄉之誼,不好意思離去,說了幾句話就熟絡了,便決定住下來。據主人說,他們當年來到洛杉磯,見到市容整潔,不明就裡就看上這家有果樹有鄉土味的十二房motel,一天過一天,已經營了十年。這個晚上,好像只有他們兩個客人,羅拔要了最裡面的邊間,登記好後,主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房間一夜是55元-----」

彼德和貝蒂一時有些錯愕,先繳錢再入住的motel,這還是第一遭,看來這是區域行規,他們沒有異議的配合,主人就把房間的鑰匙和電視遙控器從玻璃下方小出納口推出來。

拿了鑰匙過去打開房間把行李放下,他們立即出門去附近一家小型商場買些小物品,付錢時,店員給貝蒂一張優待卷,說是下次光顧時可憑卷享折扣優惠。銀貨兩訖後,貝蒂突然想起,還有口香糖忘了買,雖然只有美金一塊二,還是要再來一次結帳,店員手指在結算機鍵上忙著撥打,突然說:「啊,你們可以現在就使用優待卷,只須付兩毛錢。」他們根本不可能再來光顧這家店,卻平白省下一塊錢,是這家店員太老實,還是生意差到要這樣失血招徠的地步?

總之,這個小小的交易,讓彼德重溫了三十幾年前來到美國,進入一個好像沒有甚麼人情味卻童叟無欺的自由社會,跟三年前,回到台灣,充滿人情味,卻人才住在兄弟家裡沒幾天,就被詐騙集團盯上,出門有任何交易行為若不小心就會吃虧上當,兩種社會,兩相比照,確實令人難以取捨。

回到房間,發現好像住進台灣六十年代的學生租房,裡面放了一個雙人床,和最底限的幾張家具,加上他們兩人,整個房間就好像塞得一掰一掰,沒有多餘的空間,真無法相信this is America!

說到生活的空間,美國最是寬裕量尚,他們回台前出脫的房子在洛郡東區山丘地帶的小城市,那裡每一家的地坪都在三百坪以上。但是在一次市議員競選政見發表會上,一位候選人的政見竟然是要把這個城市的建地規劃加大,好讓市民住得更寬裕。這位黑人候選人個子矮小,相貌無可恭維,卻是個海口仙,出身哈佛醫學院,是在地名醫,他強調地坪必須加大的迫切性,他的理由是:

「我回到家,才一踏入大門就碰到後院落地窗,打開落地窗踏入後院就掉入游泳池,好不容易從游泳池爬上來又立刻滾落斜坡!」

以他老兄醫師的收入,住進這城的千坪地的豪宅應屬當然,這樣寒嗆自己豪宅的描述,卻贏得民眾好感,不但順利當選市議員,還被推舉為市長。

反觀台灣,地狹人稠,道路密度之高,堪稱世界第一,而且好像沒有死巷(cul de sac),你開車進入一條巷裡,以為到了盡頭,停車下來走路,卻發現還有小巷可讓機車通行,機車到了盡頭似乎進入死巷,下來步行,卻又在樓房間發現僅可容身穿行的走道,穿過了走道,豁然又是車水馬龍的大道。而貝蒂她老姊,家住洛杉磯南邊的海灣城市,以死巷超多聞名,曾有小偷作案得手後開車逃逸,卻開不出這個迷津般的山丘小城,而終於就逮。

有一次他們開車循洛杉磯盆地南下公路往郊野兜風,在荒山野地間行駛,忽然發現一條义路口豎有一個告示牌說:死巷勿入。他們環顧四週,未見有任何建物,即無建物那來死巷,於是,好奇心驅使,調頭駛入蜲蜿山路一窺堂奧,沿途風景絕佳,恍如世外桃源,開了十哩路只見到零星幾戶人家,終點是一家農莊的護欄,這麼長的死巷還真是首見!原來當地居民不願外人進來打擾他們遺世獨居的生活,才立這個死巷的告示牌。

還碰到過讓人心裡疙搭的死巷,一次在南加州沙漠地帶,他們的車子走在曲折的山路中,突然被一道木製柵欄擋住,但卻見不到有住家,欄柱上架有監視器,旁邊立有告示牌警告:「闖入者,格殺勿論!」(Intruder will be shot)這到底是啥咪怪亀,啥咪世間啊!原來,生活空間愈大,人情味就愈薄,反之,生活空間愈小,人情味就愈濃,兩者很難兼得。

回到motel,開門進房,這次才意識到房內有一股難以界定的味道,顯然是地氈發放出來的;五味雜陳中,以煙味為主調,其他的和絃好像是廚餘加體液加各類人種的DNA,交響出來的滷味。既然誤上了自家人的黑店,還能說甚麼呢?彼德不願多想,趕緊開冷氣來沖消濁氣,冷氣機座落在唯一的窗戶正下方,有一半的面積被窗簾蓋著,冷氣一吹,窗簾就跟著飃起來,如果冷氣調得太強,窗簾就掀開來,斗室的內幕會全被看現現。

從台北上機到住進motel已經十幾個鐘頭,這中間有沒有睡著,彼德自己也不確定,只是當下聊無睡意,他習慣用電視催眠。電視機安裝在浴室門外邊牆角鐵架上,還上了鎖。下方是一個微波爐,爐下是個小冰箱,小冰箱內還有前房客留下來的殘羹剩飯,「請慢用」,是一個天涯淪落人留給另一個天涯淪落人的善意。

彼德在床上躺下來,用遙控器打開電視,如果他是高個子,就不須遙控器,只要把長腿一伸,就可以用腳趾點按電視機。遙控器一按,電視好像被電到似的,並沒有立刻顯出畫面,先是在螢幕上出現黑白點閃爍的抽象輪廓,隨即五顏六色的光點慢慢呈示出印象派畫面,經過一陣磨合才拱現出寫實畫面,這樣從抽象畫兌變成印象派再演化成寫實派畫面的播映過程,一再反覆變動,這麼神妙的電視機,是稀有古董,難怪要上鎖,應該不是怕被房客搬回家,而是怕被不識貨的客人丟進垃圾桶,彼德這才明白,房東為甚麼要先收租金的原因,想必先前有些不太滿意的房客一走了之。

一覺醒來,算一算,這一夜從台北到洛杉磯總共有二十多小時那麼長,是他這一生最長的一夜!他準備兩個工作天的時間待在洛杉磯,其實事情只須一個早上,多出一天以防萬一,隨即就要搭午夜班機回台北。用過早餐,他們就直接開車去社安局,九點開門,大約花了一個鐘頭,事情就辦成了,兩人合起來計算,以他們一向儉樸的習性,每月退休金可以讓他們今後在台灣衣食無缺,不過還沒有台灣拿十八叭的朋友們寬裕,台灣的軍公教退休人員真是大大的「福氣啦!」台灣有世上最懂得善待自己的政府官員!

沒有事先安排節目,兩天的時間竟然讓彼德覺得時間充裕,回到車上,他立刻打電話和表弟聯絡,他們約定一齊吃午餐。三年沒見面,所幸大家還是老樣子,表弟開了一家小型加工廠,已經賴以維生了十幾年,現在讓兒子接班,自己雖請領退休金卻仍留任幫忙,並沒有閒著。話題很快的落到當前世界性的股災上面。

記得十幾年前,和表弟餐敘,座中有一位來自台灣的商場朋友,把全部資金投入股市,時當高科技股正夯,他老兄賺進百萬美元,正在猶疑是否出脫退場,沒多久,科技股全面崩盤,半年後,據說,這位朋友未能及時走避而虧很大。而當時表弟在股市上,一反一向大膽冒進行徑,逃過一刼,這次見面,他已是股市老手,能在次貸金融風暴中全身而退,已是萬幸。

這天,洛杉磯長空萬里無雲,太陽異常光亮,一出了餐館,好像剛從眼科診所被放大瞳孔出來般,簡直睜不開眼睛,暌違洛城三年,這回好像遇上了九個太陽,著實震憾,台灣雖然天氣陰陽乖氣,但是日頭總是溫恂,不像加州這麼熾烈,好像跟你有仇,一年到頭沒有幾天肯放過你,對頂上無毛的人更是無情。他們像白蟻一般,趕緊躲進車子裡。

晚上讓貝蒂的姊姊、姊夫招待上一家法國餐館,彼德和貝蒂姊夫的話題總繞著台灣政治經濟的風風雨雨打轉,讓兩個女人十點不到就眼皮沉重。這一夜睡得沉,一早起來,用了早餐,又上路,約了溫尼,在Irvine一家台餐館用午餐。這些年來,在洛杉磯地帶,好的餐館都是台餐館,他們中國來的移民也都愛吃台菜,大多數的台灣餐館侍者都雇用中國來的打工仔。

飯後,溫尼帶他們去逛這裡的超級大商場,它不是一棟獨立的大建物,而像是一座城市,號稱全美最大的血拚磨mall,是個購物、餐飲、娛樂、休閒的綜合商業廣場,溫尼和她的美白(美國白人)老公,把這裡當作他們最重要的養生樂活區,如果加上附近一家六星級的豪華醫院,他們在這裡吃喝玩樂,他們的生、死,都可包給他們在這裡自給自足,不待外求!溫尼說:

「你們看這個墨西哥建築風格的購物城,你可以大半天,甚至一整天泡在這裡,散步、運動、吃飯、休息、看電影、喝咖啡,坐下來發呆或看人people watching,悠閒的渡過你的無牽掛的漫長餘生。這裡是全美犯罪率最底的城市,沒有人會打擾你,不會有警察或保全人員來關懷你或趕你走,平整的瓷磚路面,不用耽心走路被絆倒,沒有階梯讓你踩空,也沒有摩托車或腳踏車逼你閃躲,當然不會有任何機器野獸排出有毒的廢氣,你吃甚麼東西不用耽心三聚氰胺下肚,雖然這裡沒有人理你,但是你不用耽心有人害你,或接到詐騙集團來電騷擾。而你們台灣那邊去了一個中國小官員,馬政府就不敢懸掛自己的國旗,接下來台灣就快要被接收插上五星旗,我想,你們不會願意生活在中國的旗幟下吧?」

溫尼一口氣說出這裡的好,其實是抖出台灣的不好,最有說服力的是最後一句話,她希望彼德和貝蒂趕緊脫離那「水深火熱的地方」。貝蒂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但是台灣的天氣對她的中年後潮熱根本是在火上加油,夏天一到就趕緊拋夫棄廚,逃到洛杉磯她姊家避暑。不用溫尼教唆,貝蒂已在偷偷留意在房市底迷中有甚麼可以撿便宜的房子。

但是溫尼說了「雖然這裡沒有人理你」,這話可說中了重點,當你健康的活著,沒有人理你,很自由自在,但是當你年老多病,沒有人理你,那就不太妙了,借用舊約聖經裡先知以賽亞的「荒涼」一辭,如果你年老生病,在這個十彩濱紛的購物城中,你舉目無親,全是異類,這個購物城會變成好像是一座廢墟,一個深沉莫名的「荒涼」,這是彼德想逃離的場景。但是女人家似乎沒有這種恐慌的意象,她們幾乎個個都適應良好,溫尼和她的美白老公活得愜意極了,老公上班賺錢,她在家只管籌劃著下一餐到那家餐館吃飯和週末到那裡渡假旅遊,他們和彼德夫婦一樣都沒有小孩,所以她認為彼德夫婦他們也可以這樣涼勢輕鬆。

這種正反選項拉鋸戰會在他們心裡不停的拉扯,直到別無選擇餘地的一天。時間過得快,他們剩下一點時間還要會兩個朋友,先要去見彼德的一位老友勞伯,只能待兩個小時,然後跟貝蒂的以前同事翠西亞吃晚餐。

他們走對角線五號高速公路,原以為三、四十分鐘會到,不料這是條大家愛走的捷徑,反而經常塞車,開了一個多鐘頭才到,只好打個電話給貝蒂的朋友翠西亞取消約會,沒想到在電話中翠西亞先向貝蒂訴說家庭問題,情緒有些失控,她在工作和家庭雙重壓力下,竟日煩憂無解。她是異族通婚,家境優裕,但卻不容易有華人朋友,貝蒂是她唯一可以說話的對象,如今這個說話對象也離開美國回了台灣,對她有如失去一個家人。翠西亞既然心情很糟,貝蒂覺得這個時候讓她跟自己的老公碰面恐怕不適當,對她說塞車嚴重,無法按時赴約,今晚先送彼德去機場飛回台北,她在洛杉磯還要待一個星期,再行約時間見面為宜。

三年未見,彼德的老友勞伯和他老婆倆似乎特別期待這個會面,因為他們很想了解彼德回台定居的種種觀感,勞伯全家兄弟姊妹,還有老父老母全都移民來美國,台灣已沒有任何親人。當初彼德準備回台定居時,勞伯就提出台海未來可能發生戰事,台灣前途堪慮的問題;三年後的現況,看來台海似乎暫時不會有戰事,但是台灣自主的前途卻大成問題。而三年前勞伯從洛杉磯遠赴德州達拉斯投資房地產,不意,三年後美國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金融風暴,房價崩跌,彼德也想知道他們的投資是否受波及。這才是他們會面的話題,勞伯不待彼德深究,就自行道出他的投資災難:

從他買下一塊商業地皮開始,他的災難就啟動。他遇到了這一輩子最難纏的建商,展開最傷神的消耗戰!

這個建商拿到錢後就開始玩停擺遊戲,任你長途電話怎麼摧促,都當耳邊風不理不睬,逼得本人飛過去找他談判,還跟你玩捉迷藏,好不容易逮到人還得聽建商說出一大堆理由,土地被扣在他手裡,不敢得罪他,對他低聲下氣才好像有個解決的方案,但是關鍵是要更多的錢,給了錢後,作了一點整地工事,又告停擺。勞伯在洛杉磯和達拉斯之間往還數次,實在疲於奔命,別無選擇的找律師去談判,還是沒有下文,只好告上法庭。

建商使出最老掉牙卻又最有效的殺手鐧---提出破產申請!這樣預付的二十萬美元就泡湯了。
他換了建商,即日開工,可是麻煩立即出現,原來的建商雇用的小包商都提出所謂的留置權mechanical lien的伸訴,那位可惡的建商讓這些小承包商作白工還欠他們建材的錢,這些都要勞伯負責清理才能動工,萬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用自己在洛杉磯的房子作抵押向銀行貸款,這等於說,他們的老本都沒了,只有等將來房地產恢復榮景才有可能回本,不幸遇上這個世紀大蕭條,他的財務問題的解除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時不我待,年老的問題會接踵而至,晚景實在堪慮!

早年他在台灣還是個教授,移民美國後,本來是打算修個博士學位,但是學文的,出路困難,又迫於現實生活,不得不打工。他曾經在一家庫房工作,為了趕工一天一夜沒睡,用高架梯爬進一個大貨櫃,再用繩子縋落櫃底工作,等到工作完畢,要順著繩索攀爬上去,但是爬到快到頂端時,力堨而墜,如此上上下下攀爬數回,就是出不了櫃子,整個庫房只剩他一人,如果要等人援助,得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又饑又渴,還得上廁所怎辦?於是休息些時後,他鼓起精神作最後一次嚐試,他使盡平生所有力氣,終被他爬上頂端,但是也因使力過度而當場吐血,此事若讓自己父母知悉,不知要令老人家何等心酸!

勞伯提起往日的辛苦,總以說笑話的方式敘述,調侃自己神經粗,才會苦杯滿滿。三年前,正值房地產高峰時期,他們的房子大漲了兩三倍,自覺晚年終於可不愁吃穿,意氣風發,不意隨即誤蹈投資陷阱,好在他生性樂觀,身體硬朗,只有恆久忍耐,等待雨過天晴。

告別老友後,貝蒂直接把彼德送往洛杉磯國際機場。雖然早到三小時,機場卻人山人海,通關的長龍顯得吵雜零亂,關員也沒好臉色,彼德覺得好像是個難民,接受好幾道的檢查,到了登機門口,人滿滿的,亂糟糟的,好像有三分之二的人是外國人,都要搭這班飛機,一個回台女客問彼德說:

「怎會有這麼多外國人,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彼德也很納悶,這麼多各色人種的外國人擁入台灣,到底是為了啥事,是台灣變天或是台灣發現金礦了?(10-26-08)


貝殼廟

這個用貝殼黏貼而成的濟公廟,雖然給原本已夠複雜繁人的廟宇雜上加雜,但是由於色調單純,勉強不致太礙眼。它之吸引訪客,在於成千上萬的貝殼累積,是很另類的工藝組合。

坐落三芝僻靜山區,從一條柏油櫻花道轉進碎石路不遠處,我們住在三芝的朋友領隊要大家把車停在柏油路邊,然後步行走碎石路進去,有人問領隊,為何不把車開進去停放碎石路邊,他說,靠近廟,就會有人過來討停車費,你若不給,就得耽心車子遭受破壞。

我們向廟的方向走去,沿路兩旁都是當地菜販,還有小吃,只是規模不夠稱得上菜市場,但在這荒山野地裡,還是令人感到突兀。接下來就要讓你稱奇了:廟門口有一男一女,各拿著麥克風,不停的勸告來客在廟口祭品櫃購香拜拜,來客不得不駐足考慮要不要購香以便入廟參觀,不想購香的訪客於是被擋在門口。

如果你認為複雜就是美,你就不在意拿出銀子購香入廟去體驗巴洛克洛克克裡裡克克的複雜美學,不然就在門口幌一下後走人。我們都見慣廟宇主事者催捐的技倆,但是像這樣如路邊小販般叫賣的勸募行徑,尚屬首見,頗富創意。

我們這天來三芝陽明山公園是為賞櫻和看看木棉道兩旁的木棉是否開花,還沒人見過那裡的木棉開花,我們只是去碰運氣,卻意外見識到鬼神的另類建築與財利結緣的貝殼奇景。據說此廟即將遷移到近海的地方,想必是當初把廟蓋在深山林裡,訪客寥寥,是一大失算。其實,既然全身是貝殼,它最恰當的新駐所就是搬到大海裡頭去。(11-30-08)


卡啦OK

二月十四日,我們十多人一行往三芝陽明山國家公園賞櫻後,回途在一位朋友家的地下室唱卡啦ok,室內寬敞,配備精良,大家輪番上陣,唱了一個晚上。一位老同學,從未唱過卡啦ok,對台國語歌曲全然陌生,但是經不住其他隊友的催勸,既然不唱也得留下來聽別人唱,不如自己也上陣以示隨和同樂,讓別人也來領受自己的破嗓子;於是他請一位同學一齊唱,自己對著麥克風在一旁胡亂跟唱,一首接著一首唱到大家都受不了,精疲力竭而散,相信下次沒人會再邀勸這位老兄來煞大夥卡啦ok的好興致。

三年前他參加一個由保險公司為「回饋客戶」舉辦的一日遊,他上了巴士不久就意識到自己誤上了賊船,無可脫逃。保險公司的女導遊主持人一開始就宣佈,這一日遊全程將是卡啦ok卡到底,團員大多是女性,她們似乎早有期待,車上氣氛開始亢奮起來,傳送過來的點歌簿,他沒有一枝歌熟悉,只好頑石不化的坐在車上忍受這群歐巴桑和少數幾位歐吉桑的麥克風悲號。途中好幾個休息站都選在採購專區尿尿,其中三處是在搭建中或擴建中的廟宇,大家走進去經過販賣攤位到盡頭的廁所,尿完尿發現無後門可逃,只好走回頭,這時會有人擋在前面,厚顏的催勸你買點香火用品,有的還特意準備了點心,先坐下來享用再行採購。到了目地就是一場理財rally講習,要你買國外基金和保險。在回程中,居然讓一位販仔上車來推銷他的私製食油,讓大家生吞他的油樣品,算是這個血拚之旅的一個變化球。這個卡啦ok之旅的夢魘令人記憶深刻。
這次賞櫻之遊,再次身陷不由自己的卡啦ok窘境,很有人在江湖的無奈,
回到家後寫下這首歌詞自侃:

你愛現 我愛現
大家都來現
唱好唱壞沒關係
掌聲鼓勵不相欠!
我吵你 你吵我
吵到精疲力盡受不了
方如酒醒意蕭瑟。
我勸唱 你勸唱
拚歌如拚酒
拉開破嗓音不全
聲嘶力竭不知休
原來聽人唱歌這麼累
方覺卡啦不OK。
(02-15-09)


池上民宿農莊

有人嫌這家民宿的浴室熱水設備不佳,沖浴忽冷忽熱,廚房設備簡陋零亂,可能是這些小瑕疵讓許多遊客裹足不來,我們這個隊心理早經建設,隱惡揚善不計小節。但是這家民宿頗具特色不容否認:地幅廣闊,景色絕佳,老樹參天,遙望池上湖全景,果園和菜園生產量足以上市面販售,老板精於木工,擁有一個設備齊全寬廣的工作室,老板娘出身設計,善長陶藝、手工肥皂等工藝品,也同樣擁有設備齊全的工作室;還養了一條超好客的忠狗。儘管食宿費用低亷,只是來客恐怕大多只期待五星級食宿設備,對於這裡自然資源的豊厚廣荗視而不見,這種素養的旅客很多,並不足為怪,因此,主人以工藝教學或習作吸引客人,似乎不是很大賣點,這是藝術工作者的無奈。主人的耆老雙親仍然能經營自己的疏菜果園,八十歲老阿嬤還能騎機車上街販售,令人印象深刻。

大家見識到成功漁港的拍賣場拍賣,並購得一條新鮮大鮪魚回來,借用主人的廚房,好廚藝的人下廚作菜,有人預先準備了鋒厲的沙西米刀,切出一盤生魚片,不久就推出滿桌各色鮮魚料理,我們反客為主,邀主人一家四口同嘗海鮮晚宴,主人的老太爺還一時興起拿出他的私房酒來酬謝客人,賓主盡歡而罷。

趕上原住民的慶會和盛開的花圃,拍了許多照片,拍著拍著,一個以攝影為主軸的旅遊團隊,於是乎,逐漸成形。


九份之夜

只住一個晚上,這個民宿的特色,大家會同意,在於它的女主人,她帶領大家參觀她自己設計佈置的房間,顯見匠心獨具,令人不敢小覷。她天生放得開,反應快,言辭活潑,玩笑說不完,卻拿捏得宜不致傷人,比之電視上的standup comedian並不稍遜。這天晚上她以一對十,應對便給,只是客人哄笑喧鬧聲,在這入夜即寂靜如死水的山城,不會是無感地震,相信左鄰右舍會以為這是中國旅遊團來此一遊。

黃昏時在當地特產小吃店用完餐後,逛老街,正碰上餐飲店紛紛提早打烊,用水沖洗店鋪地板,水直接沖到老街花崗石路面,石板路面不僅被水覆蓋,還有相當濃度的油漬,滑溜到寸步難行,碰到有坡度的路面,人會下滑,只差沒跌倒,這實在是所從未有的經歷,九份可增加這個溜滑梯街的景點,不怕跌斷老骨頭的人,可在這個時候出來散步。


宜蘭北關農場

兩天一夜的旅遊,包括龜山島海釣、螃蟹博物館、放天燈、步道natural walk,以及可有可無的漁市海鮮採購。

頭一天下午到達漁港,準備搭船出海到龜山島釣魚,大家都有暈船的經驗,因此,心理都保守的抱著只要不暈船就算贏,不敢奢望釣到魚。上船時,大家如臨大敵,沒想到乘風破浪這麼好玩,沒有人暈船,釣到一條晚餐足以填一道清蒸魚的魚材,還有一條夠兩人分食的紅魚,都是尋常的海產,叫甚麼名字,已想不起來,此外,還鉤上來好幾隻氣龜,這些水族小丑,龜山島的龜孫子,知道我們會放牠們回去,靠俗靠俗一再來搶食蝦餌,讓你空歡喜了幾秒鐘,是存心來鬧的。

這個螃蟹博物館可有來頭,前中研院院長李遠哲曾邀六位諾貝爾獎得主來參觀過,聽起來有點像小蔣或某藝人光顧某小吃店呷飯的故事,其實,館裡蒐集的螃蟹齊備外,還藏有全世界獨家的新品種,而主人對螃蟹的熱衷和披星戴月的蒐集精神,才令人感佩,這將成為台灣生物科學的一個寶藏。其中很攝人心神的,是世上最毒的螃蟹在台灣,一隻這種螃蟹的毒汁,足以送一團軍隊歸西;如果牠味美,又屬神經性毒,將來可考慮研發作安樂死的佳餚,讓活得太辛苦的人大快朵頤之後安然睡了。

晚上放天燈,大家都是第一次,分成六組動手糊貼了六個天燈,竟然全都成功歸天。寫在燈罩上的許願,如「昇官發財」「財源滾滾」「股價大漲九萬兆」「馬上好不跳票」之類的吉祥話,但願都如了願。

早餐後的自然步道行腳,有人引導略加解說,在地上發現了一種地衣,是柔軟深綠的膠狀體,俗稱「情人的眼淚」,這麼羅曼蒂克的形容,未必恰當,眼淚應該是晶瑩剔透的,怎會是深綠的呢?若用來形容那位專愛充第三者破壞人家婚姻的女立委在電視上飆淚,叫「金XX的眼淚」倒還差不多。 行進中,又發現一坨鬚狀菌類,狀似人髪,有人脫口而出:那不是邱X立委的禿披嗎?
民宿的餐廳是典型的中式餐廳,全是大圓桌,每桌可坐十至十二人,這種大圓桌的好處是,可以讓一家老少同桌呷飯,菜色多樣,上菜方便,容易收拾,不像西式方形或長方形的兩人、四人或六人桌,餐具多,上菜收拾都較麻煩;但是,中式餐桌弊端也不少,而可能是不良飲食文化習性的肇因。

首先,除了家人之外,生張熟李撮合一桌,不見得人人稱意,由於桌子較大,彼此距離較遠,說話的嗓門不得不拉高,這就是中式菜館一向都給人喧吵的印象的原因。由於人多,不會有較深入的談話,儘都是應酬場面話;每個人並不是都很健談,這時候就有人要拿酒精來打開話匣子,於是展開敬酒的儀式,這敬字是個陷阱,你敬了張三就不得不敬李四,否則恐會得罪人,面子要給就通通要給,同桌的人都得一一敬酒,甚至還得敬到鄰桌去,大家於是互相跟進,讓情緒用酒精澆熱起來,這時候,開始有嗓門大的,主導話題,一兩個人開始聒噪,其他的人只有忍耐恭聽,接下來這一兩個聒噪主導者開始勸酒,強人之所難,酒若那麼好喝,留著自己多喝點不是很好嗎?硬要把勸喝不成當作不給面子,然後,失控成拚酒、猜拳、吼paraken,歪七扭八醜態畢露,人不人獸不獸,以至於酒後亂性犯戒,酒駕車禍,被打入地牢,悲劇收場,咎由自取。

幸虧這晚拚酒沒有全然失控,只有企圖灌醉別人的,自己先醉倒而已,算是喜劇收場。一位旅居國外有些時日的朋友,談到台灣人這種宴飲習慣,最是不肯諒解,他說:

「我若外食,選餐館的原則是,逢中式圓桌餐館不入,既使受邀參加婚宴,也要弄清礎,餐館是否用中式圓桌,如果是,我就不赴宴,如果對方是信教的,我只參加教堂的婚禮,如果對方是婚禮與婚宴在中式圓桌餐館內合併舉辦,那就只好抱歉辭謝,禮到人不到,我活了這一把年紀,何必要委曲自己屈就惡俗?」

這個老頑固當晚若在場,不知他會有甚麼反應?人活在世上總要有點涵忍他人譖越冒失的雅量,否則不但交不到朋友甚或挑釁得罪人,所以這種不屈就俗套的異類不適合住到台灣來,你說是不是?隨俗是不是就是隨和?可瑪答那啊!


綠島與南嶼(Jun-14-09:Jun-16-09)

這是個設計完善的海洋離島體驗之旅,三天兩夜,一團二十一人從松山機場飛到台東,共同承包一隻小漁船,從台東港出發到綠島住一晚,第二天一早開往南嶼,第三天從南嶼回台東港,再飛回台北。來去匆匆,不可能在兩個島上玩出甚麼名堂來,所以這次出遊的主菜是在這條船上。
據說,從綠島到南嶼是海浪最大,暈船嘔吐是肯定要發生的事,根據上一星期前往的同學的email報告,她本人是吐到膽汁來不及供應的程度,所以大家都戒懼周慎,準備好暈船藥,年紀最大的彼德還抱著此生就此一遭拚老命的決心而來,在碼頭見到了這老舊瘦小的小艇,心裡更是掛掉了一大半。

老天幫了忙,日頭炎炎,風不大,浪不高,比上次去龜山島還平順,於是大家戒心解除,上下前後走動,舒爽快活,飄飄然之餘,人心不足,開始有些非份之想:怎麼才見到一條小如青蜓的飛魚?他們上星期見過海豚,我們怎麼沒有?不然也許可以出現鯨魚或美人魚甚麼的?我們放的兩條拖釣假餌不但沒有魚兒上當,還被超車而過的快艇切斷了一條餌線?前不久還在電視上見到,人在船中坐,魚兒自動跳進船裡來的好康場景,怎麼我們就是碰不著?

兩小時不到就到了綠島,我們有些人騎腳踏車,有些人騎機車,在炎熱的太陽下直奔民宿。我們走過去民宿的斜對面的人權紀念碑,這裡是國民黨政府把台灣優秀份子送來這裡集體教育的地方,他們的水泥宿舍牢前方有一塊五、六層樓高的大岩石,岩壁上鏤刻著四個大字:「居安思危」,該不會是蔣介石的墨跡放大版吧?顯然鼓勵這裡的優秀青年要搞清楚狀況,有這種好日子過就要懂得時刻抱著惶恐戒懼之心活在當下,因為沒有人知道會不會有明天。

流傳五十多年的「綠島小夜曲」被誤植為是這裡的優秀青年的作品,其實這裡若有人寫這類流行歌,曲名也應該是「火燒島小夜曲」,內容應該會敘述一位政治犯思念他新婚不久被迫分離,在台灣本島為他到處奔走求援,悽苦無助的年輕妻子。

下午四、五點開始下雨,兩位漁釣高手大有斬獲,鮪魚、炸彈魚數條,都是好幾公斤重的,淋了一身雨回來,給晚餐加了殺西米和鮮魚湯。晚餐過後,雷公悉納,大雨傾盆而下,還停電一陣子。到了睡前,領隊高層決定取消明日南嶼之行,因為逆著海上風浪和黑潮,加上雷電交加,困坐在這汪洋中的一條小船,不是我們這些優閒養生樂活班團員靠著一兩粒暈船藥所能熬得住的。知道這個南嶼之行被取消,等於眼前的大難解除了,心裡有點慶幸,但隨即感到這個旅遊的主菜是來回南嶼的航行,以及一見穿丁字褲的島民,團員中還有迫切想要穿丁字褲拍照留念者。現在被迫多留在綠島一天,除了繼續哀悼政治受難者外,還能在這島上玩出甚麼舍利子?只好抱著一點失望之情入眠。

第二天一早,天氣全然出乎意料的晴朗,風平浪靜,至少遠看起來是這樣,於是領隊宣佈,咱要衝到南嶼去!這讓大夥士氣大振,Forward Ho!澳洲詩人Charles Harpur的名詩句:

FORWARD ho! Forward ho! Soldiers of liberty,
Hope on; fight on; till man’s whole race shall be
Free of all good under heaven’s wide dome.

如果這詩太嚴肅,還有Beach Boys 的Sail on , Sail on, sailor !聽那振奮人心的和絃。

風浪當然比台東與綠島之間的海域大,但是大家似乎都神氣起來,甚至有人播手機給未能參加的同學「炫」耀逗弄,說我們正享受著今年以來最甜的西瓜,還吃自己海釣的鮮魚殺西米,沒得參加這次海遊的人,都將遺憾終身。

阿德老師的老爸,大家稱他何爸,是個經驗豊富的老漁夫,他睜眼蒐搜海面跟彼德說:

「我在找海鳥。你看那邊一隻海鳥,你眼睛跟著牠移動,有了,你看那邊海面上有一群海鳥低飛盤旋一處,那表示有魚群在水面,而這些小魚群是被大魚追捕而浮上水面的,漁船就是要對著這個場域來撒網捕撈小魚群背後的大魚。」

然後突有人喊「有魚上鉤!」,船機立刻熄火,大家好像救火般奔到船尾,只見船副快速的拉上拖釣線,手很吃力,旁人拿來手套戴上,另一人用網子把魚撈起來,是一條身長及肩的「鬼頭刀」;拉上甲板時,魚掙跳得非常凶猛,船副警告大家別靠近,魚鰭鋒利如刀片,被掃到的後果不堪設想,救命的醫療遠在天邊,如果傷重救助困難,只好把人推下去海葬,你說恐不恐怖?船副拿起一枝手指粗的鋼釘對著魚頭扎下去,鮮血直流,等魚不動了,才伸手去抓,這是例行的程序,是被捕落網的大魚的宿命。隨後又有兩次船機熄火拉上來同樣大小的「石橋仔」魚和一條較小的鬼頭刀。對我們這些不會釣魚或只用釣桿小釣的人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樂透。

到了南嶼是中午,用過午餐,準備浮潛,團員們穿上潛水衣走在水泥道上,有如曬飛魚乾般的煎熬,頗為有趣,愛玩就得吃苦,這是天經地義的程序,海的歡樂,優柔膽小者不會有份。

五時大家回到民宿集合出發看夕陽,年輕的團員顯然都是飆車族出身的,在路況不很smooth的路面上,如彈塗魚般狂飆。回程天色變黑,夜晚快駛在南嶼公路上,一位年輕團員突然發現上空繁星,喊一聲,好美!立刻熄燈減底光害,車不減速的仰頭觀賞,讓在後座的團員捏一把冷汗,多有浪漫情懷的年輕人!

我們在海邊看到獨木舟,那麼嬌小,卻能在大浪中航行,實在不可思議!船的獨特美麗圖案,可說是一絕,彼德想起,洛杉磯一位專蒐集古董的白人教授,他是個看上眼的東西就千方百計非弄到手不可的古物癲,顯然他對這南嶼獨木舟一見鍾情,就是用划的也要把它划回洛杉磯!這位老兄為了儲藏他的古董,特地買了一棟百萬美元房子來安藏,彼德覺得,這位古物癲的偌多古物中,只有這南嶼的獨木舟才真有價值,其他可視同垃圾或贓物,可以把這獨木舟放在自家後院的游泳池裡,就不必浪費一棟房子在那裡堆垃圾。

輪流與獨木舟拍照後,大家進到禮品店買記念品,見到牆上掛著一件丁字褲,年輕的老板娘說,這丁字褲只出租不賣;這讓誓要穿丁字褲拍照的隊員躍躍欲試,只是這丁字褲的帶子很長,要怎麼包怎麼紮,非有專人指導,是無法無師自通的。老板娘說他先生不在家,但她知道怎麼包怎麼紮,只是沒有親自指導幫忙光靠口傳是無法竟其功的,可是,隊員自己的老婆在一旁,讓老板娘親自教授如何使得?The motto is : Next time leave your wife at home.

其實,南嶼已見不到丁字褲的島民了,只有在慶典上才得見,現在的南嶼原住民,與台灣本島人已沒有兩樣,這是核廢料帶來的好報!原住民換得水泥屋和環島水泥路,還有一些小惠小利。他們原本是「窮大家一齊窮,富大家一齊富,樂天知命」的族群,現已跟台灣本島的民眾一般,貧富差距拉大,如今台灣本島的貧富差距拉到六十二倍,台灣民眾愈來愈不快樂,痛苦指數直直上,而台灣人竟然相信他們的新領導人的說辭,以為只要跟中國搞經濟,快樂就在前頭,當然,有許多人也沒有這麼有把握,但是財利價值觀牢不可破的台灣人,還是覺得,有錢會更好!南嶼人有能力抵拒這種比核廢料更恐怖的污染劫數嗎?

在騎往餐廳的當兒,彼德作了一段狂想曲,在台灣民眾陷入逐利抱金的魔神仔癲而栽落終統牢籠之前,南嶼把核廢料歸還中華台北,把所有不能回收的水泥設施炸成粉沫,讓黑潮帶回原產地,然後宣佈獨立成立南嶼民主共和國,南嶼原住民有權自立為一個獨立國是聯合國憲法保障的,獨立南國並不是痴人說夢,到那時候,彼德將第一時間內伸請為南嶼國民。

利用雙關語諧音引來商機又一例,晚餐在「無餓不坐」餐廳吃飯,幾乎是座無虛席,老板娘是從本島來的姑娘,愛上南嶼,嫁了南嶼郎,定居下來開這家餐館,餐館的英文名字Epicurean也取得好,這位美食哲學家Epicurus沒有一個西方觀光客不曉,可見老板娘的慧心獨具,她的獨家招牌是烤飛魚配地瓜,很是風味,這裡的島民就是吃這兩樣東西長大的,嚮當時,原民不知稻米是啥咪樣子的。

隔天一早,四點多,許多人就起床去看日出,淡水的居民從來看不到日出,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其實也有例外,在六月底和七月間,彼德從面向新市區的自家窗口,可以見到日出,太陽是從三芝方向,大屯山系標高降低許多的山稜上昇起來,跟阿里山的日出很相像)。 看完日出,吃過早飯,是Saiyonana的時候了,回程應該是最順暢的航段,卻是風浪最大的,雖然順著黑潮而上,但偏偏遇上北風,本該乘順風船,卻逆著北風,船微向左舷傾斜,水浪不時從右舷潑上來。但是對士氣如虹的凱旋團隊,這一點風浪已不足為患,甚至還覺得風浪不夠大,最好在不眩暈的程度上,風浪愈大愈好,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好康要來擋不住,又釣到一條大鬼頭刀,給到岸後的午餐加菜!我們的釣運似乎都跟「鬼」字有緣,上次在龜山島釣上多條吃不得的「鬼魚」(氣龜),這次是三條可作殺西米的「鬼頭刀」,大家稱幸不已,如果只釣到「鬼」,那就糟了!

不過回到台灣本島,也等於是回到日夜與鬼相伴,超愛拜鬼懼鬼的民眾當中,誰能擺脫得了這個讓鬼附著於政、經、教的文化醬缸。你知道屈原是怎麼溺斃的嗎?他是被鬼追趕,不慎落水而死的。

彼德因坐在被浪水打濕的長椅上,內外褲都濕透,在餐廳外的長板凳上曬太陽,他請旅遊隊掌鏡頭的「大攝」為他的曬屁股拍照留念。 彼德把自己想像成一坨大便,而相機則是他揮之不去的蒼蠅。

把舊火車道改變成一條帶狀花園,確實很有創意,走在它的木板步道上,一路上熱帶花草樹木的青翠嫵媚,你會忘了台東的狂風砂、焚風和乾燥的高溫。彼德伊某的同學,一家三姊妹一個兄弟和老母,何以遠從台北搬來台東置產蓋農舍,現在看來可以理解。

這個旅遊的優異處,在於阿德辦公室的人力資源,首先,辦公室就有農漁、導遊、生態的專才加上海洋百科的何爸,再來是綠島上的潛水漁夫民宿主人、一位對政治受刑者如數家珍的導覽老師,南嶼的原民第一位大學生民宿主人,熱愛南嶼的餐館老板娘,還有外號山豬的台東生態蝴蝶專家,我們在這樣短暫的旅程中遇到這麼多的草根性十足的傳奇人物,實是難能可貴,台灣的未來,就是要靠這些真正能改造歷史的草根人物。Ecco Homo!(Jun-25-09)